第五章/卜方 —————————————— 终于，楚王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说道：“昭将军，你可晓得陨星坠落在了何处？” 昭梦正在深思，突然听睹楚王话题一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当时我正在汉水之西，只看到陨星向东而逝，却不晓得究竟落在了何处。” 实在，从目睹星耀天象时开端，昭梦心里就一直在疑惑，陨星就落在了汉水东方的那片深山之中。并且这些天来，昭梦的这种疑惑愈来愈强烈了。 楚王面色凝重，又说道：“令尹曾经派人连夜前往各地城邑，抚慰民情，探寻消息去了。但是，明日大殿之上，各国使节又将催促寡人尽早寻找陨星。各国使节必定也曾经令人暗传消息回国了。寡人恐怕各国多有误会，借此机遇滋起战端。念必昭将军心里清楚，各国早有准备，只在待时发难。而因为我日前在外巡猎，国政有所耽放，我楚国尚未实施备敌之策，眼下又谣言四起人心不定，恐怕我楚国会寡不敌寡。不知昭将军对此有何良策？” 昭梦沉思一番，说道：“明日到了大殿之上，各国使节追究起来时，大王可佯称昨夜夜半之后接到急报，说是陨星坠在了云泽一带，或已没入泽水之中，正待今日在大殿上与大家商议寻找之方法。大王可先以此法稳住各国使节，再缓图寻找陨星真正的坠落之地。 至于备敌之策，末将以为，眼下切忌暗中调兵备战。否则，一旦被敌国探知，保守了虚实，必将招致战火。反之，各国虽已早有准备，只要我楚国不举兵器，各国只会出师无名，不能服寡。即便有哪国强行兴兵来犯，也只会招致周天子的补救和他国的虎视。况且，各国暗中调兵，底本就并非只为防备楚国，而是互相防范。此时若大王兴兵，楚国必成寡矢之的，不兴兵，反而能置险地而存。即使真到了兵器犯境之日，大王登高一呼，我楚国儿郎必能击退来寇。” 楚王缓缓点头称许，细细看了昭梦一会儿，然后说道：“夜已深了。将军辛苦劳顿，连日来片刻未歇，赶快回府去吧。” 昭梦听了这几句，很是舒服，即刻起身告辞。刚在殿阶上向下走了几步，昭梦在心里忖度着，大王应该还有话要问，却为何不问？ 于是，昭梦又转身回去，走向楚王，问道：“大王，那陨星坠落之地，你计划如何寻找？” 楚王问道：“莫非昭将军有何良策？” 昭梦略一迟疑，说出了心中所念，道：“大王，或允许以问卜。” 听了这话，楚王沉默不语。 睹楚王不出声，昭梦晓得他正在思量，于是便行礼告退，转身而去。此时此刻，昭梦只念早一步回到府中，睹到阔别已久的夫人。于是，一出宫门，昭梦便上马飞奔回府。 昭梦赶到家时曾经是夜半时分。 白天的暑气早已集去，现在月色明朗，四下里凉爽宜人。 昭梦急匆匆进到卧房，却不睹夫人。他旋即转身去了天井。 此刻，夫人正在天井中，坐在秋千上纳凉，看着满天的星星。 昭梦轻轻地从后面靠了过去，准备给夫人一个惊喜，却听到夫人开口埋怨道：“哼！每次回都，都是先睹大王，后睹我。这一次更过分，竟然在王宫中逗留了两日才回府来，害得我枉自盼星星盼月亮！我要去找三闾医生评理去，要大王给你放三年假，哪儿也不许去，在家陪着我！” 实在，大将军回都的消息早就传回府里了。昭梦心里也大白了这一点。看来是夫人听到了消息，整个晚上一直在天井里等他回来。 昭梦也坐到了秋千上，说道：“一个晚上不都在等我吗？为什么现在一直看星星，不看我呀？” 夫人说道：“星星就是你呀。” 昭梦问道：“那你是什么？” 夫人说道：“我当然是月亮。比你大，比你亮。” 昭梦说道：“可是，大王刚刚还跟我提及星星。他说，九天之外，星星比月亮大。” 夫人说道：“行了啊。别拿大王的话当幌子蒙骗我。王后去年就跟我说过，大王经常说这类怪话骗她。” 昭梦念转移话题，便说道：“大王是这样的人吗？我怎么不觉得。” 夫人说道：“以前不是。自从王后生了个儿子之后，大王就经常跟她说这类怪话。” 昭梦不觉念起了之前在宫楼上楚王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夫人不再看星星了，转过身，搂着昭梦的一只胳膊，将钗发靠在昭梦的肩上，问道：“夫君，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昭梦说道：“当然是儿子。” 夫人说道：“生了儿子又去当大将军，是吧？” 昭梦应道：“对呀。” 夫人恼了，气呼呼地说道：“哼！我偏要生个女儿，断了你们家的大将军梦！” 昭梦赶紧说道：“好，好，欠妥大将军。但总得生个儿子吧。你看，王后去年终于生了个儿子，大王和她多利落索性啊。” 夫人气道：“我又不是王后，你又不是大王。” 昭梦没法子，只得说道：“好好好，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夫人不饶他，说道：“不可！就要现在说！” 昭梦问道：“为什么？就因为我每次回都，都是先睹大王，后睹你，你生气了？” 实在，昭梦一直在三心两意，看着星星，断断续续地回念着在宫楼上和楚王的对话，对身旁的夫人说的话都是随口敷衍。所以，夫人没有回答他，他也没在意。 过了好一会儿，夫人搂着昭梦的一只胳膊，在昭梦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慢慢说道：“我有了。” 昭梦随口应道：“嗯。有什么了？” 夫人回答道：“医官说，我有孕了。” 昭梦漫不经心肠问道：“什么运？” 夫人回答道：“身孕。” 昭梦说道：“深运？医官竟然也开端测运了，还说是深运，真是稀里糊涂。” 夫人抬起头，看到昭梦脸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在他胸口狠捶了一拳，气呼呼地说道：“我怀上孩子了！” 昭梦被捶醉了，马上意识到这是件大喜事，一时愣在那里不晓得说什么好，只是看着自己的夫人，表情冲动，呼吸急促，手足无措。 这时，昭梦的母亲突然出现在天井的侧门口，对着院中说道：“夜这么深了，你们还不去睡，在这里闹什么。明日不上殿议事吗？” 夫人赶紧放开昭梦的胳膊，从秋千上站起身，不做声。昭梦也赶紧起身，说了声是，目送自己的母亲回去了。 然后，昭梦迫不及待地将夫人一把横抱起来。夫人就势搂住昭梦的脖子，在昭梦的另一侧脸颊上亲了一口。昭梦欢喜地抱着夫人走回卧房去了。两人在榻上歇下，说了许久悄悄话，才甜甜地睡去了。 第两天，各国使节都早早地来到了楚国王宫的大殿上，和寡多楚国大臣一起，等候楚王上殿议事。楚国重臣之中，只有昭梦还没有到。大殿上的楚国公卿大臣们都以为楚王有诡秘任务交给了他，他这才没有来参加庭议。因为大家都认为，以昭梦的为人和习惯，不成能在这种时候偷懒。 可惜这一次，公卿大臣们都算错了。昭梦今天虽然一贯地起得很早，但这会儿正在家里和夫人围棋。昭梦算准了，今天大王必然会迟延到很晚才上殿议事。所以，昭梦也乘此机遇偷空在家与夫人玩乐一番，补偿自己常年在外的亏短。这一上午，昭梦和夫人过得十分隔心。 快到午时的时候，昭梦早早和家人一起吃过了午饭，才在母亲的催促下慢悠悠出了府门，上马，然后朝着王宫飞奔而去。 没多久，昭梦带着一副急匆匆的模样走进了大殿。此时，楚王仍然没有上殿。大殿里的各国使节和楚国大臣们曾经等得很焦急了，一睹昭梦进来了，都等待地望着他，个个都是急切地既念先问他又念听他先说，所以个个都是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望着昭梦大将军。 昭梦径直走到殿前，转过身来，说道：“让各位上使久等了。大王一直在处置一些紧要的事情，片刻就到。为了尽快查明陨星一事，大王特地派我去向巫尸问卜。大王又亲自去向祭师请教了天象事宜。大家且先宽心，待会儿先听听大王怎么说。” 昭梦说完这番话后，就和大家应酬了起来。 没一会儿，宫人就来唱报，大王到了。 一番君臣礼毕，楚王面色凝重，不待寡人开口，就率先说道：“各位公卿大臣，寡人刚刚拜访了祭师。此刻，祭师正在整理典籍，准备回归祭族。祭师告诫寡人，天象刚烈，陨星非凡，百国覆灭，霸王焰世，国运自有天数，强者虽为之而不能改之。 若果真如祭师所说，恐怕覆灭的非但只有我楚国，便是四海之内泱泱列国都将难逃大难。” 听楚王说完，大殿上的寡人迅即议论起来。各国使节凑在一起议论楚王的话到底是何意思。 楚国大臣们早已是一片慌张。 此中有人说道：“听说，自有楚人，便已有祭族，自有楚国，便已有祭师。王脉不绝，‘始约’不息。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有人接过话茬说道：“楚国供奉祭族，仰赖祭族选派的祭师护持国运，祭族也自称这是他们的职责与使命。这一盟约从未间断。现在，祭师竟然将要离去。此乃有楚国以来之第一次。” 有人忍不住提了一句道：“莫非——” 说到这时，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不敢再讲下去了。各国使节睹楚国大臣们一会儿寡议喧喧，一会儿窃窃私语，都觉得楚王刚才所言非轻。 这时，昭梦突然出声说道：“大王，末将衔命去请巫官起卜，占问陨星坠在何方。巫官说，星耀天象发生之时，他曾经卜过了，只待择个时机通告大王。所以末将先行回来了。” 实在，昭梦并没有奉王命去睹巫官。一上午他都在府中和夫人玩乐。昭梦一直以为楚王是在按照他昨晚提出的计策行事，故作危言，置楚国于险势以求存。所以昭梦并不慌张，这才煞有介事地站出来，说了刚才这番话，合营楚王魔术唱下去。 谁知，昭梦才一说完，就有一名宫人匆匆来到大殿之上。 那名宫人说道：“禀大王，巫官命人传话来。说是，在星耀天象发生之后，巫官立即卜问陨星坠至何方，得两卦，一卦主东，一卦主西。待到卜问吉凶之时，巫官溘然心生异恙，难以奉职王事。巫官留下这些话，就已启程回山去了。” 顿时，大殿之上，楚国大臣们又是一片惊讶唏嘘之声。楚王则沉默不语。当然，最惊讶的要数昭梦。 巫人即擅长卜术之人。他们大都智慧超群，所以也就不合群。他们自古结居西陵山中，聚在一起，传习钻研卜术。除了卜术，他们还研究医理与玄机。相传，他们选出最精通这三种学识之人作为首领，称为巫母。各国常念向巫人问策，因此时常访寻巫人。但是，巫人不喜欢这种纷扰，也不念纷扰人间，就在西陵山一带的山川之间设下重重机关，阻隔外人的行迹。 然而，例外总是存在的。令列国忌惮的是，楚国与巫人暗中交好。巫母会选派巫官帮忙楚王，咨议国事，卜察国运，以换取楚国供奉的珍禽异兽。巫官虽非楚国所设之职官，但历来也交接有序，从未骤然离去，更未曾听闻巫官有过疾病异恙之先例。 昭梦还不知实情，心念：大王愈发精深莫测了。我自以为自己刚才所说的那些话能出乎预料地给大王一个台阶，没念到大王早已料到，还顺势造势，设下了这番说辞。 只是，其他楚国大臣们可就急坏了，都在心里担忧着：这下可糟了，非但没有陨星的可靠消息，反倒是让市井谣言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以祭师和巫官在楚人心目中的影响力，他们的离去必然引起楚国上下一片忧戚。 楚王还沉溺在一副焦急苍茫的神情中。 燕国使节四下瞅了瞅其他人，站出来问道：“大王，不知贵国巫官卜陨星所坠之地，得两卦，一卦主东，一卦却主西，是为何解？” 国老睹楚王心神不定，便代为回答道：“是为不成解。巫官卜问，向来谨慎。卜得一东一西两卦之后，巫官定是猜生疑忌，遂又卜吉凶，恰逢此时惑染心恙。大王，如此看来，此次星耀确是不祥之象。只恐怕，灾量广大。不然，怎么就连祭师都……” 说到这里，国老看到殿上的楚国大臣们都面色凝重地看着他，所以实在是不敢再说下去了。楚国大臣们都晓得国老言辞所指，都意识到事情有何等严重，所以一片沉默。各国使节也意识到，以国老在楚国之尊贵身份，所说的话必有其起因，然而却又不敢言明，必然事关重大，是以他们都不好插话。 楚王依然沉溺在一副焦急苍茫的神情之中，并没有开口询问国老。这样一来，大殿上的气氛也就僵住了。 这时候，昭梦仿佛觉出了有点舛讹头，在心里疑惑起来：大王没必要开这么大的打趣，拿祭师和巫官的离去来欺骗各国使节呀。且不说各国使节不懂楚国机要，不晓个中轻重，反倒是传了出去，恐怕楚国人人惊惶失措。 “报——！” 宫门处溘然传来的这一声，打破了大殿上的僵冷气氛。寡人望向殿阶，只睹一名卫士手擎简册，飞奔上大殿来。 一进殿，那名卫士气喘如牛，一边将手中简册交予宫人，一边跪下说道：“禀大王！云泽一带来报。数日之前，有渔夫亲睹矢石破空，坠入云泽，疑为陨星。当时撞击之声，有如地动山摇，腾波巨浪许久之后才渐渐平息。云泽之上，船只尽毁。渔夫被巨浪击昏，漂上岸后半日才醉过来，只睹泽上飞鸟盘集，浮鱼无数，漂白如冰凌泛滥。渔夫惊吓过度，捱了数日才敢禀报此事。” 楚王一面支视反听地听着卫士的奏报，一面急切地接过宫人递上来的简册，拿在手里展开看着。 刚听那名卫士说完，楚王就问道：“此事当真？” 卫士回道：“确切不移！另有报称，云泽四周，鸟兽成群迁徙。云泽一带，曾经谣言四起！” 楚王问道：“什么谣言？” 卫士回道：“有人报称，屡屡睹到异兽出没。有人称在月夜睹到一头白犀牛站在泽边，凝视泽水，彻夜巍然不动。渔民们曾经不敢到云泽上打渔了。因为渔民的小船离岸稍远就会莫名振动起来。传言，云泽之中，有巨兽。” 听完这些，楚王示意那名卫士退下歇息，略一停留，正色说道：“看来，陨星极有可能坠入了云泽之中。这可如何寻找？种种迹象注解，此次天象非同小可，恐怕凶多吉少啊。寡卿，有何对策？” 楚国寡臣你望我，我望你，最后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望向楚王。 看着寡臣那副一样的愁眉苦脸，楚王顿时也转成了一样的愁眉苦脸。因为楚王心里也大白寡臣的心声：我等能奈天象何？又能奈云泽何？ 楚王带着那张苦脸，转向各国使节，说道：“各位上使，你们有何计策可助寡人寻回陨星么？” 各国使节也是互相环顾一圈，摇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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