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分道 —————————————— 楚王睹各国使节也没有什么主意,脸色稍微好转,接着说道:“各位上使,此次星耀天象事关重大。寡人晓得,周天子与各国都异常关心此事。 只是此番,陨星极有多是坠入了云泽之中。若陨星果真是坠入了云泽,只怕难以寻获,即使勉力寻得,也必然花费时日颇多。各位上使不如先行回国,将情况禀明国君,也好平息国内官民之猜言。 至于陨星,楚国定当尽力寻找,绝无懈怠隐瞒。一有消息,寡人必会报予周天子及各国国君知晓。不知各位上使意下如何?” 楚国大臣们都看着各国使节的脸色。 各国使节心里也没主意,互相望来望去。实在,他们心里也都念早日回国。眼下正值盛夏,楚国的气候闷热潮湿,而各国使节又大都来自北方,实在是住不习惯。只是此次各国使节身背的使命重大,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刚才楚王的那番话分明是在以礼逐客。若身背的是寻常使命,各国使节恐怕早就都顺坡下驴了。但此次不一样。他们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肯定没法交差。 因此,各国使节都面露难色。 过了一会儿,周天子专使谨慎地开口说道:“大王,我等若是就这样回国,恐怕无法交差。敢请大王带我等去那云泽不雅看一番。待所耗时日稍长,我等再行回程,回去之后也好加些说辞,打个圆场,让此事大而化小不了了之。念必这样会更加妥当些。” 各国使节一致点头称是,纷纷附和。 “这——” 说这句时,楚王故意面露难色,并拖长话音,暗示大殿上的楚国大臣出来说点什么,打发各国使节,给他得救。 楚王之所以不肯意答理各国使节的要求,是因为有所顾虑。楚国河山广大,又多山川湖泽,道路崎岖险阻,复杂难识。敌国奇有攻入国境,却大都不敢深入。因为敌军大都习惯了在平原地区作战,到了楚国境内不认识路,难以深入,又怕深入之后无法返回。是以各国对于楚国境内的地理情况并不是十分详知。至于南边的云泽一带,别国更是陌生。楚王担心,此次各国使节向他提出要去云泽不雅看一番,难保此中没有其它的目的。 终于,有一位楚国大臣作势要说点什么了。楚王瞥睹了,是昭梦。 只听睹昭梦说道:“大王,既然周天子专使及各国使节都有此要求,念略不雅我楚国山川之壮美,还望大王应允。我楚国与各国向来交好,又共奉周天子为世界之主。此次星耀天象非比寻常,底本就非楚国一国之事。陨星之相关情形理应让周天子与各国知悉。大王邀各国使节共赴云泽,共同察看陨星坠落之处,既可以撤销各国疑虑,又可以请各位上使得睹楚国山川之壮丽,官民之安足,将大王之功治传扬于诸国。” 昭梦并没有给楚王帮腔得救,而是顺势火上加油。他觉得做戏就应该做足。只要此时应用各国使节的这个要求,将陨星一事掩盖过去,以后就可以暗地里慢慢寻找,使楚国独得陨星之利。所以他才趁势劝楚王答理各国使节的要求。 楚王被昭梦这么一说,一下有点停住了,又看了看其他大臣,只睹他们都默不作声,于是在心寻思着:昭将军说得定然有理。他定是念借机将陨星一事敷衍过去,堵住各国国君的嘴。我也念把这场戏做足了。可是各国使节要我陪着他们去云泽。我前脚刚从云泽回来,后脚又要去。并且那白犀牛对泽水有所感应。这些到底是福是祸,不得而知啊。 虽然心里不大愿意,但楚王还是故意说道:“既然各位上使有此要求,寡人理应答理,陪大家同去云泽。只是,现下正值盛夏,南方日烈,溽热难耐。云泽一带地势低洼,林木稀少,又多毒虫猛兽,尤其入夜之后,野营之处蚊蚁环集,顺手抓之成把。不知各位上使能不能耐得住辛苦?” 各国使节大都被楚王的这一问弄得心有戚戚。在楚国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不光忍耐着南方的暑气,还饱受蚊虫叮咬之苦。楚国的蚊虫不比北方之国,色泽黑而劲沛,叮咬之后肌肤红肿奇痒难忍,抓挠之下乃至皮破血流。各国使节都晓得,这还是在楚国国都的客馆里的情形,要是到了野外,恐怕更是苦不堪言。 但是,他们都曾经把话说到了那个地步,谁也不好缩首食言,更不敢因此误了国君交付的差事。捱了一会儿后,各国使节只好都表现,能饱览楚国之山川美景,辛苦一点完全值得。 于是,楚王只得与各国使节约定,明日一早动身,前往云泽访查陨星。各国使节都先行告退了,回客馆命随从上街购买驱赶蚊虫的香草熏露,准备云泽之行。楚王和楚国大臣们则都还留在大殿之上。 这时候,昭梦向楚王问道:“大王,刚才宫人说,祭师和巫官曾经离去,是真是假?” 楚王安静地回答道:“是真的。” 昭梦之前还以为楚王和来报的宫人一直是在做戏,这下子听到事情属实,顿时觉得事态十分严重。 过了一会儿,昭梦又问道:“那卫士所报陨星坠入云泽一事,是真是假?” 楚王再次安静地回答道:“是假的。” 这下子殿上寡位大臣一片哗然。 原来,今日一早,楚王就去睹了祭师。 当时,祭师正在吩咐随徒整理典籍,准备回程。 看到楚王到来,祭师直接说道:“念必大王晓得我族与楚国之间的‘始约’吧。” 楚王说道:“百余年来,历代先王已无机遇前往简阁。先父王与寡人都是年幼即位,是以‘天学’隔绝。寡人只知有始约,不知何为始约。” 祭师说道:“始约源于我族预言。这预言起于上古之时。预言称,能帮忙我族完成使命之人当生在楚地。于是我族与楚人订下始约。我族以祭师之力襄助楚人,而楚人为我族寻找预言中的那个人提供便利。即使是我,身为祭师,也不清楚这始约存在多久了。我只晓得,一代代的祭师和一代代的楚王都去了,却从未有谁质疑过始约。” 楚王睹祭师略有停留,便插话道:“历代祭师护持楚国国运,功不成没,而始约令楚国福泽绵长,对此楚国无人质疑。” 祭师接着说道:“但始约终究是一个交易,有本才有利。自立约以来,楚国因始约得利不少,却还未出过本钱。” 楚王一听祭师这话,有些无措了,心里念着:祭师所说确实句句在理。不管所谓始约从何而来,有何目的,楚国历来仰赖祭族之助,是明摆着的事实。而久长以来,祭族确实也从未要求过报答。现在莫非是到了祖债孙偿的时候了。 于是,楚王谨慎地问道:“莫非祭师曾经找到了预言中的那个人?” 祭师说道:“尚未找到。不过,此次星耀天象非比寻常,那颗陨星恐怕也不是寻常陨物。我族长老日前曾经传话来了,命我尽早返回族地。我猜念,或许是到了楚国兑现始约的时候了。” 一听这些话,楚王心中顿时生出许多担忧来。一来,楚王担心,楚国与祭族的始约终结,今后国运坎坷。要晓得,先楚王临终前曾告诫他,说是历代楚王都留有遗命,必然要尊待祭族。而楚王自己也对祭师之功劳有亲身感受,所以此刻心生担忧。两来,楚王担心,祭族预言中的那个人可能曾经出生了,只是到底是谁现在还不得而知。一旦查明,祭族必将要将其带走。而恰好就在不久之前,王后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被楚王视为心肝宝贝。万一祭师所说的预言中的那个人正是楚王之子,可如何是好。在楚王的有限晓得之中,祭族虽无灭国之力,但要带走王子并非难事。楚王也曾听闻过些许有关羽光卫的传言,更听过王室中传播的的训诫——“王脉不绝,始约不息”。 楚王念从祭师口中多晓得些东西,于是接着问道:“若楚国兑现了始约,祭族还愿意相助楚国吗?” 祭师看了楚王一会儿,说道:“我族有我族的职责与使命。楚国帮忙我族找到预言中的那个人的时候,恐怕就是始约终结之时。大王,我曾经说过了,始约终究是一个交易。我族并非刻意帮忙楚国,大王也不必因此感激我族。我族与楚国之间的一切都是各取其利。” 楚王说道:“如此,对楚国来说岂不是太甚残忍了。祭师去后,无祭族之助,楚国必将失去往日之优势,陷入危境。寡人不知该如何应对。寡人素知祭师仁厚,还请祭师为寡人再建一策。” 楚王心知祭师是留不住的,祭族也不肯意透露他们自己的事情,所以只能说出这点最后的请求。 祭师竟然给楚王做了个礼。楚王赶紧回了个礼。 然后,祭师说道:“我族长老有言,我族极少与人交往,唯有为达成此次使命而与楚国交好甚久。久长以来,我族实则已视楚国为友。怎样使命将至,始约将终,我族须赴职责。待到预言实现,我族就将隐去。我族长老让我告诉大王,此次天象刚烈,陨星非凡,百国覆灭,霸王焰世。国运自有天数,强者虽为之而不能改之。日后,楚国若有危难,可向巫人求助。巫人为参研医理与玄机,必要楚国提供的珍禽异兽,念必不会谢绝楚国的求助。不过,我去之后,料念巫官定然也会返回巫山。” 说到这儿,祭师转过身,从案上所剩典籍中翻出一册,拿在手中,说道:“百年前,简阁遭遇雷火。守护简阁的羽光卫与秘音监为抢救典籍死伤惨重。那次的雷火之灾事出蹊跷。为保护剩下的典籍,我族与巫人约定各自守护此中一半。因此,我族与巫人订下了新的规约,并交换地图,以便联络。” 祭师将手里那册竹简交到楚王手中,说道:“这册书简上记载着去往巫山之心的方法。我族与巫人有约,绝不保守对方地图。巫人感念我族曾经提供的庇护,允许我族认可之人照此方法进入巫山之心。” 楚王接过竹简,展开一看,空无一字。 看着一脸困惑的楚王,祭师接着说道:“巫人说过,这竹简必要在龙潭月光映照下,才会显出字句。” 楚王满脸忧色地说道:“可是,巫人行踪隐秘,恐怕楚国无人知晓巫山龙潭之所在。敢请祭师再略为指点一两。” 祭师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未曾去过巫山。不过,巫山自存其地,既然能为人力所隐,也必能为人力所现。” 祭师又向楚王做了一礼,说道:“大王,告辞。” 然后,不待楚王答礼,祭师已出门而去。 当时,楚王拿着手中那册竹简,许久才移步回宫。 所以,也能够说,今日在大殿上,楚王一直在演戏。只是没人晓得戏中的真真假假。就连昭梦也只晓得一半。所以这场戏演得磕磕绊绊。不过还好圆过去了,没让各国使节看出破绽。 现在楚王最担心的,不是陨星坠在何方,不是云泽之行如何支配,也不是楚国国运将会如何坎坷,而是祭族预言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一下午,楚王皮相上在商讨找寻陨星之事,实在心里悬念的一直是这件事情。 思来念去,楚王觉得,祭族长老和巫母肯定还有些信息没有透露。始约预言事关祭族使命,而祭族又不大愿意理会人间琐事,所以问祭族肯定不可。楚王念清楚了,要念晓得更多详情,只有去找巫母。 楚王曾听闻,在简阁被雷火所毁之前,祭族长老、巫母和历任先楚王会定期在简阁会面。因为要开启简阁里面最珍贵的“海图”,必要一把钥匙。而这钥匙的一个部门便是楚国的传国玉琮。 原来,应龙在将那对玉琮送给大禹的时候,还告诉了大禹如何使这玉琮的灵力与人气脉相通。大禹晓得有熊氏为助其铸九鼎,奉献巨大。为表现诚心感激,大禹便使这对玉琮永久与有熊氏王脉相通。今后,只有楚国王室血脉能力激活这对玉琮。 然而百年之前简阁遭遇雷火,海图便消失了。今后,简阁里残存下来的翰札由祭族和巫人掌理,原来的定期会面也没有了。可以说,楚王事实上失去了与简阁相关的权利。因此,这百余年间在位的历任楚王也渐渐不再传播这些知识。所以,现在的楚王对简阁已是知之甚少,所晓得的并不比宗室贵族间的传言多几。 此刻,殿上的楚王认定,只有前往巫山,睹到巫母,才有可能晓得更多的东西。但是,楚王自己不便亲身前往。于是,楚王决定派一个可靠之人前往巫山,而这个人必须能通过巫人设下的重重玄机,还要能保守诡秘。楚王犹豫了许久,最后才忍下决心还是请昭梦出马。 昭梦是宗室贵族,楚国大将军,屡次交战,这些年又四处考察楚国山川矿蕴,最为生悉山野险途。除了他,楚王念不出更有可能通过巫山的重重玄机的人选。最慌张的是,昭梦与楚王私交颇深,必能为楚王保守诡秘。只是,此次巫山之行必定十分危险,正因为自己与昭梦私交颇深,所以楚王才一直不忍决断。 现下,楚王看向殿上一片哗然的寡位大臣,说道:“寡人明日就将与各国使节共往云泽,寡卿有愿同往的吗?此次云泽之行,是一展我楚国国威之良机,所以寡人念办得隆重些。寡卿若无重大值事在身,就都随寡人同去吧。” 寡位大臣原来以为云泽之行事关陨星,所以个个满怀等待,现在晓得那只是做戏以蒙蔽各国使节的,自然没有之前那般积极。只是楚王都这么说明了,谁都不好意思不去。于是,那些没有理由推脱的大臣们就都只能说愿往。 楚王听后,满意地说道:“既然如此,寡卿且回,略做准备。明日一早,齐聚东门启行。” 寡大臣都起身出殿了。但楚王却没有走。当然,昭梦也没走。 昭梦才说了声大王,就被楚王打断了话。 楚王说道:“昭将军,且先听寡人说。” 然后楚王便将自己与祭师之间的一席话细细说与昭梦晓得。 从祭族、巫人和始约的秘闻中回过神来,昭梦听出了大王内心深处的担忧。实在昭梦也在隐隐担忧,担心祭族预言中的那个人可能就是不久前出生的王子。昭梦深深地理解楚王的担忧。百余年来,楚国王系渐微,支脉稀少,先楚王和现在的楚王都是年幼即位。所以对于这位王子,楚王看得异常珍贵,视为王脉与国运之所系。 昭梦只能安慰楚王道:“大王,王脉必延!” 楚王感到到了昭梦言语间包容的情谊,那份超越君臣之义的情谊,心中不免冲动,但终于还是托出了自己的请求,说道:“昭将军,因为始约一事,寡人一直心神不宁。此事虽是寡人家事,但也关乎王脉与国运。将军素来以国事为重。举国之内,唯有昭将军能为寡人解此心忧。是以,寡人有个不情之请。” 昭梦睹楚王欲言又止,就说道:“大王请讲。” 楚王说道:“寡人念请昭将军代寡人前往巫山之心,求睹巫母,为我儿卜问。此事,寡人本应自往。怎样寡人之智力皆不及将军,又身为国事所系,无法自去。” 昭梦听了这话,脸上虽未露为难之色,却也半晌没有做声。 楚王探听道:“将军,不敢往?” 昭梦回答道:“大王,末将非不敢往。” 楚王又问道:“将军,不肯往?” 昭梦回答道:“末将也非不肯往。” 楚王不再问了,只是坐着。 如此沉默了一会儿,昭梦开口说道:“大王,末将昨夜回到家中才得知,夫人已有身孕。” 楚王本是思绪混乱,听了这话,溘然必然神,面露欣色,说道:“原来是屈夫人有喜了。如此,是寡人的不是。寡人支回刚才的请求。” 说完这些,楚王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楚王突然接着说道:“既然屈夫人有喜,昭将军赶快回去吧。寡人再找找别人。” 说完,楚王又陷入了沉思。 昭梦不好答复楚王,睹楚王沉坐不语,只好默默然做了个礼,转身就要回去。 这时,从侧殿之中隐隐传来哭泣之声。昭梦止步听着,晓得那是王后在哭。昭梦听着王后的哭声,又转回身看着楚王,念要说点什么,却又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昭梦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殿门。 这一夜,宫中隐隐传出悲歌之声。 第两天一大早,楚王正在内宫整着戎装,准备前往云泽。 有宫人来报:“大王,大将军府的屈夫人刚刚入宫睹过王后,叙了些话。王后命我来取一册竹简。” 楚王一听,精神振奋,亲自从案上取过那册竹简,交到宫人手上,说道:“速送予屈夫人!” 那名宫人接过竹简,转身急去。 楚王脸上满是欣喜和感激,一振剑甲,出宫上马,直奔国都东门而去。一寡侍卫竟然都来不及跟上。 原来,昭梦昨夜回家之后,躺在床上睡不着。夫人睹他不睡,也陪着不睡。不久,两人都听睹隐隐有悲声传来,竟是来自王宫偏向。 夫人便向昭梦问道:“夫君,谁人胆敢在宫中悲歌?” 昭梦说道:“是大王。” 过了一会儿,夫人又追问起缘由来。昭梦便将一切都告诉了夫人。 夫人听完后,轻声说道:“原来如此。我记得,还是在小时候睹王后哭过。还有一次就是王后大婚前。” 昭梦没有应声。 过了一会儿,夫人又说道:“看来,做大王也有做大王的苦恼。” 然后,两人慢慢睡去了。 第两天黄昏,屈夫人一醉来,睹夫君昭梦坐在榻边不言不语,便起身说道:“你还不去准备。我这就去宫中睹王后。” 昭梦问道:“准备什么?” 夫人说道:“召集你的那些古怪朋友和得力手下,准备前往巫山啊。” 昭梦转过脸,看着夫人。夫人也正看着他。昭梦念亲吻一下夫人,却被夫人拦住了。 夫人说道:“快去准备吧。我这就去宫中取那册竹简。” 然后,夫人装束完毕,就走出卧房,往王宫去了。 昭梦看着夫人走出门外,正身而起,提剑出门,上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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