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章/云山有变 —————————————— 对于山谷之外是什么样,榕和工有着同样较着的答案——山谷。 两人立场坚定,因为他们一起探索过,并且不止几次。山的那边还是山,连连绵绵,寻不到终点。此后,榕和工的心底,都生起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意识——山是最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然而,这究竟是只有七八岁的榕和工的意见。 有些东西,正在变化。就连山和云,都不能例外。 接下来的这个春天,总是雾蒙蒙的。 今年的茶叶肯定不错。大家都这么念着。 那天,细雨轻菲,山谷里的大大都人都在峦岗地头,四下里采摘茶叶。悄无声息地,在山谷东北角的岭口处,几个人出现了。那些当然是陌生人。山谷里的人很少去那个偏向。 年纪大些的人与那些陌生人进行了沟通。显然,这番沟通很累人,不过结果嘛,却是利落索性的。然后,那些陌生人住了一段时间,将山谷四下里察看了一番,留下了许多奇怪的东西,之后就带着一些茶叶走了。不过,他们留下话说,等到秋天,他们的人还会来。 这天,因为下着雨不好放牧,榕便把几只羊牵向了油坊,准备栓到屋檐下躲雨。 油坊院子里的墙根处有一小堆干草。那是榕寄存在那里的。常日里,工经常会在那堆干草上打个盹,因为一直看牛转圈实在很乏味。当然,有机遇时,榕也会来这里憩息,顺便和工玩些小游戏,比如,赶螃蟹,再比如,斫漂。 赶螃蟹,要念尽兴,还是去溪边好些。并且,最好是在炎天。那时候水暖,不寒人,溪涧处又有阳凉。小溪流中,水浅砂清,阳光照透下去,但睹晶砂粒粒间,有莹莹灿灿之光晃荡荡如浣灵魄。纤虫隐虾喜欢伏集在水底的砂上,乍一看,多是辨别不出来,但若在溪水中洗手,或是濯足,又或是拿树枝搅动,就会看到,那些纤虫隐虾骤然间纷纷躲避。 沿溪一带到处有小石头。有的在干岸上,有的泡在水中,有的没在砂里,有的则浸在水边。将泡在水里的石头打开来,多半都市看到藏在下面的细鱼小虾,受惊猝集。至于浸在水边半干半湿的石头,打开来,没准就能找到螃蟹。 螃蟹也会惊逃,但它个头大些,跑得也慢些,并且往往还跑跑停停,不雅察一下,也不知是傻还是聪明。找到一只螃蟹后,拿根草茎伸过去,在它的钳爪间触一触,那螃蟹多半会牢牢夹住草茎。若它真不理睬,再晃一晃草茎,让它看清就一准会夹上了。 赶螃蟹是一种竞赛,比的不是螃蟹的本事,也不是各人的本事,纯粹是比运气,只为伙伴间一番傻乐。这个游戏就是两人招来两只螃蟹,用一根长一点的草茎逗它们,引它们各自夹住两头,然后驱赶它们一起逃跑,看谁招来的螃蟹先紧开草茎,完毕这番捉弄。先紧开的螃蟹代表的那一方就算赢了。实在,螃蟹并不傻,完全犯不着夹着草茎不放。所以说,这游戏比的纯粹是各人的运气,并且,往往一时半会儿就分出了输赢。 因此,这游戏一个人玩不了。一个人只能和螃蟹瞎玩,斗傻。可惜呀,螃蟹自有它的弥天大事,往往不肯奉陪,眼珠一番碌碌,便愤愤然,决草茎以泄怒,横爪而去,让人不知何然何故然。所以说呢,要念找个伙伴一起玩,还得找人。 提及斫漂,多是在河边玩。在山谷里同龄的伙伴中,工最擅长这个。因为工平居没事时,就会在油坊外的小河边练手。 斫漂就是往河面上甩石块。只要平着甩出去的石块轻重适合,又旋得够快,就能在水面上弹跳一段。甩得好的话,那石块会渐次向前弹跳,砸出一块块水圈,溅起来集向周围,再没回河水中。随着石块的弹跳,近处的水圈还没有来得及没尽,前面的水圈又溅起来了。不过,石块上的力道,随着弹击,一次次被河水卸去,因此余力愈来愈小,砸起的水圈也就愈来愈小。就这样,这些水圈前后相继,仿佛连成了一道纹路。而甩出去的石块,就像踏水而行的水鸟。因为石块不住旋转的缘故,它在水面上击起的那段纹路总会偏向一边,连起来的形状,就像被轻风吹拂的茅草花。当积蓄的力道耗尽时,石块便会轻声没入河水,纹路也就紧随之消失了,只在河边人的眼光中留下些许赞扬,或是一丝遗憾…… 斫漂不能选太大的石块。鸡蛋鸭蛋般大都还适合。更慌张的是形状。扁平的就比力好。选好石块后,用食指圈稳,夹在拇指和食指间,侧身端平,运臂低身平甩,贯力抛旋而出,斫向水面,便可睹一串水花,旖旖如野鸭划过,浅语奏凌波。 石块能弹跳多远,这跟斫凿水面的角度有很大关系。角度太高,没弹几步,石块上的力道便卸尽了,石块不免随即沉入水中。角度太低的话,石块不是弹出到河劈面,就是直接钻进水里去了。工经常玩这个,最大白此中的方法。要念斫出优美的水花弧,更慌张的还是在于石块的形状。扁平椭圆的滑腻小卵石是最好的。 不过,这样的小石块并不多睹,不太容易找。所以,工凭着他的经验,发明了一种不错的东西,可以替代滑腻的平卵石。那就是,瓦片。河滩上经常会有瓦片。 沿这这条流经浴谷的小河,非论是往上游走,还是往下游走,都有许多山谷,只不过都要比浴谷小一些。 小河远远地从用石块精心垒起的高岸间流过来,冲刷着河道里突兀而又皴窠裂皱的大石块,又将没在水底的那些个头小些的石头洗得只剩下浑圆和黑色,仿佛一群一群沉睡着的水怪幼仔。 遇到了一道道用石头垒起的分水堆堰后,河水的呱噪声才会稍歇一段。一片片的沙滩也会在堆堰上游积下来,和大巨细小的砾石一起分伏在河水两侧的岸边。分水堆堰的一侧,都市有宽窄不一的引渠,将河水引到下游的一片水田里,灌溉高岸两边成片成片的稻谷庄稼。一道道分水堆堰将小河阻成一段一段的。随之,谷地里的小河两边的水田也被土坝石坝隔出一片片一落落的梯状。引渠里的河水穿过一条条泥埂,流过一片片稻田,没过一处处缺穴,甚至从不知所来的陷窿沁出。就这样,流过稻田后,那些多余的水又回到了小河里,和翻过分水堆堰欢快地流下来的河水一起继续它们的呱噪声。不过,在不远的下游处又会有一道分水堆堰,息去河水长久而欢快的絮叨,让它们再次流进又一条引渠,去灌溉另一片稻谷。就这样,小河不但仅从夹在高岸中间的河道流过,事实上,它和汇入自身的溪水一样,是从整个浴谷流了过去。 浴谷之中的水田从沿河的高岸处往两边铺开,或远或近,要不了多久就会延伸到山脚下。一户户的农家就沿着水田的边际坐落着。农家的房屋大多会连聚在一起,凑成一个屋场。这样一来,在晒稻场上便能多些鸡叫犬吠李分杏配的热闹声,遇到过时节也会旺气些。但奇尔也有孤集一处的门户,将素朴的青瓦白墙掩映在桃烟竹雾季草杂花丛之中,自取那蛙喋喋牛哞哞之安静。 兰的家就是这样的。 兰是榕和工的玩伴。不过,兰是个女孩,虽然也喜欢玩,却没有他们两个那么野气。兰普通都是在家附近和小鸡小鸭玩,顶多不过在到河边洗葱菜时,于运气好的冬日里,把跎在大石头上晒太阳的甲鱼挨个踢进水里。不过,若是在某个阳朗的晌午,工隔着篱笆告诉正在菜园里自言自语的兰,榕准备领路一起穿过密密的紧林,去找寻豪猪脱下的长刺,鹞换下来的羽毛,杨桃、乌榉和毛栗,还有像漏斗一样的蘑菇,还要挂起葛藤在油茶树下荡秋千,那么,兰普通只会看一眼屋门就跑了出来。在密密的紧林里,不光有许多让男孩子们热衷不舍的风趣事物,也有着兰念要寻找的东西。林木间的草坪上会有好多好多种植物。那些连榕都不认得的植物,兰却能叫得出名字,芦荟、箓竹、棠棣、茜草、首乌、罗汉桐…… 密密的紧林实在就是从一片片农家的屋后开端的。只必要越过一小片长满各种庄稼的梯地,就可以来到紧林边。紧林边的庄稼,往往会有一两垅长得矮小稀疏。那是因为它们被紧鼠扒过,被兔子咬过,甚至被野猪拱过。总之,这些迹象都在告诫经过这里的人们,再往前就是紧鼠兔子和野猪山羊的领地了。榕很清楚,鹰的家乡就在那密密紧林的终点,在那片黑褐色的高峻巨岩之间。而工也不止一次告诫榕和兰,老人们提及过,那里曾经还有豺狗、马尾狼,甚至林中之王的踪影也曾经出没在那一带,虽然曾经有许多年未曾睹到过它们,但还是要当心。 一到秋天,紧林里的紧针就会有许多被水晶般的阳光照成橘红色,随着露水和霜降的节气,掉落下来,在灌木草丛间积起薄薄的一层。就像水田里每年都市铺满金黄色的稻谷一样,这也是大自然托金风抽丰赠给辛勤劳苦的农人们的礼物。待到秋忙一过,农人们就会用驭巧的竹耙将这些紧针耙揽起来,放在几根灌木条上粘裹成一个担子,再挑回家中。山谷里的农家大多都是用土灶大锅做饭。除了各种庄稼的禾杆之外,树枝和木柴才是最慌张的柴火料。而这些红彤彤的枞毛丝则是一年里必不成少的引火料。 每年秋天,沿河的人家,不少会在湛蓝的阳空下翻检屋顶。农家的屋顶是黛灰色的,都是土木材质。匠人用木柴做成横挑,架在山陡墙上一级级的垛子上,再钉上槅子,隔出一道道沟垄,然后将一片片两三分厚的青瓦覆合铺连在沟垅里,就做成了屋顶。青瓦都是用生黄泥做料,用特制的瓦筒子做成形,晒干后再入窑烧过,等到熄火发水取出后,就成了青灰色,比入窑前结实了许多,更慌张的是不会被雨水泡化,也不会被霜冻凌碎。用这种青泥瓦盖成的屋顶比力透气,再加上农家的房墙高,炎天时,热气沿瓦缝蒸出,会给屋子里带来习习清风,十分凉爽。不过,到了冬天这种屋子就冷了,如果准备的木柴不充沛就难得冬了。青泥瓦怕雹子。雹子大个的话,会把瓦打纹,再遇到冻凌或者时间一久就会开裂。另外,虽然做瓦的泥料是筛过的,但此中难免会有芝麻巨细的细石子,一旦入窑烧过,再经雨水泡过,霜冻凌过,数次胀缩后,必然会碎成砂眼。瓦有了砂眼,阳天就会隙光,雨天就会漏雨。平居时,尚可用竹竿顶挪一下,靠邻近的瓦块遮住点漏。但这法子却不能持久。所以,隔几年就必须翻检屋顶,将残漏的瓦块交换掉。 翻检屋顶不能在雨季,大都是在秋日里湛蓝的阳光下进行。彼时,奇尔会有鹰从空中飞过,看着砌匠把木梯搭到屋檐下,爬上房顶,踩着横挑槅子,一垄垄翻检,剔去不合用的瓦块后,将留下的瓦块翻个面再盖回去。如此翻一下,也能够让瓦上面那一层薄薄的灰尘慢慢脱落,不致于长出瓦苔。捡择出来的漏瓦、残瓦,往往被农户扫拢,顺手倒在溪畔沟边,最后随夏日的雨水一起冲进河里。 瓦片自上游随水冲下,会有一部门沉积在这片小河沙滩上。捡到手的瓦片大多都只剩下一部门,正是扁平滑腻,适合斫漂。若嫌太大了,可以掰开,还可以捏去楞兀,抛斫起来就更加得心应手。只不过,工一直保留着这个小窍门,没有告诉榕。 在这个下着细雨的春天里,山谷里的人们都戴着蓑衣笠帽,在四下里摘茶叶。 榕把几只羊牵到了油坊边,拴在院外的屋檐下。工早就看到榕朝油坊走来,曾经出来帮他了。拴好羊后,榕和工走进油坊院子里,歇在那一小堆干草上。虽说是干草,但早已因为下雨受潮了,软黏黏的,还有点凉。但两个人并不介意这些。 工提及,近来几天,有几家人不晓得为什么,送了些陈年的菜籽和芝麻来,要多榨几斤菜油和香油。大人们和那几家的人议论,多榨的这些油,自家又吃不动,是不是要拿去送礼。但不晓得那几家人是怎么说的,反正工又要多看几天牛了。原来今年这个春天,油坊的活逍遥些,工以为可以去玩点自己念玩的东西,但现在工只剩下埋怨了。 不过,经过这半年来的不雅察,工对榨油机有了更多的晓得。随着牛绕圈的节拍,工给榕讲起他的念法…… 与此同时,在山谷的东北角,几个陌生人,彻底的陌生人,正在细雨雾气中和数名老人扳谈着。这番沟通有些费劲,因为这些陌生人和远近各处大巨细小的山谷里的人都很陌生,所以说,他们是彻底的陌生人。但很幸运,沟通有了突破。老人们终于找到了一两个近似的语汇。靠着这点机缘,双方开端在比比划划之间说上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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