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义面色一变。
习惯性的规劝君王，那是文官们的传统。
反正拿公民做由头，天子也说不出什么来。
原来就是这样嘛，天子要做事就得费钱，要费钱就得支税，要支税只能支农业税，那就只能苦一苦公民喽。
支士绅的钱，念都别念！
最后就成了天子对不起公民。
文官的这个逻辑链，曾经延续上千年了。
但是听朱棣这个话音，再联念一下姜星火之前那句“士绅一体纳粮”，蹇义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承受惯了骂名的铁血君王，加上不怕死鬼主意奇多的囚徒。
“苦一苦公民”的定律，怕是要在永乐一朝被打破了。
而朱棣话里话外，又把他给带上了。
上次夏原吉被百官当靶子打的场景，蹇义还历历在目，他不念同样被当靶子打。
但如今看来.好像跑不掉了。
兵部尚书、忠诚伯茹瑺，此时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半句话都不说。
这种会被撕扯到粉身碎骨的事情，在洪武朝惊涛骇浪里走过来的茹瑺，压根就不念掺和。
茹瑺心里暗道：“看不睹我看不睹我.”
“忠诚伯，伱说说，咱们大明的税支，按照那个什么‘存量博弈’，朝廷做的是不是不够好啊？士绅是不是拿的多了，反而贪得无厌念要朝廷完蛋啊？”
朱棣谈笑晏晏，但话语里的意思，却让茹瑺惊出一身冷汗。
“臣不敢妄言。”
“有什么说什么，两位尚书觉得姜星火，能提出处置好国家与士绅之间税支问题矛盾的计划吗？”
睹天子还盯着他，茹瑺最后只能勉强说道。
“臣觉得，这位姜先生可能提出的举措，会有些过于理念了。”
蹇义也跟着说道：“陛下，国家与士绅，在税制的顽疾，究竟曾经持续了上千年.并且谋国之事，也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做到的，即便再好的提议，到了下面小吏手里，都市走了样。”
对于姜星火能不能提出解决税制顽疾的举措。
两位尚书，是相信有可能的。
究竟，此前那么多例子摆在那里，其余不说，光是“摊役入亩”，就曾经解决了一个上千年的难题了。
你说姜星火面临税制，提出不晓得决举措，他俩倒是还真不信。
士绅一体纳粮，应该就是此中之一，或者说最主要的。
但问题是，举措是举措，实施是实施。
摊役入亩为什么能在江南推广开来？
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朱棣是真的敢杀人，接着周缙造反案，在江南杀得人头滚滚。
摄于朱棣的屠刀，士绅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第两个，摊役入亩从本质上讲，虽然触碰到了士绅的利益，但高压之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因为摊役入亩，并没有影响士绅本身的免服徭役，只是以前只有士绅免服，现在大家都免服了.这虽然会影响到士绅名下的佃农，但地皮和地皮的产出，还是在自己手里的。
摊役入亩加到田税里的徭役，就当多交一点点税了，面临朱棣的屠刀，忍了。
但针对士绅的税制改革不一样。
正如姜星火所说，税制改革涉及到了两个层面，第一个，是大明朝廷和十三布政使司乃至世界的全部县。第两个，是大明朝廷和世界全部的地主士绅。
第一个，被那第101枚银币解决了。
第两个，支税，尤其是支穷人税。
历朝历代，没睹哪个能成的。
缘由也很俭朴，蹇义刚才说了，非论是动身点多好的政策，到了下面的基层小吏手里，都市走样，甚至与政策本身背道而驰。
这便是因为税制改革的难点，不在于税制计划的本身。
而在于。
——皇权不下乡！
也正是因为深谙这一点，蹇义和茹瑺这两位国家重臣才会认为，提出解决计划，姜星火或许有可能做到。
但是解决问题，做不到！
皇权下乡这件事，上千年来都做不到，你姜星火凭什么做到？
凭动动嘴，就能做到吗？
任何一个一般人来到这里，都市做出同样的断定，这的确再一般不过了。
“陛下。”茹瑺补充道：“并且还有一个问题，臣斗胆劝您别估计的太乐不雅。”
“宋代王安石掌管的变法，里面的青苗法，可就是个再生动不过的例子。”
“原来是救济青黄不接的公民，结果最后官吏为了政绩，恶意搞摊派，反而加重了公民的背担。”
朱棣若有所思：“朕懂两位尚书的意思了。”
“无非就是两点嘛。”
“找到解决举措这件事上千年都没解决了，你们觉得姜先生也解决不了，或者说提出的不睹得可行。”
“而皇权下不了乡，所以中央和士绅之间的税支矛盾，更是无从谈起，中央就靠着处所小吏与士绅支税，怎么动士绅？”
“是不是这两个意思？”
蹇义和茹瑺连连点头，显然就是此意。
这时，久久没有开口的道衍，反而声音淡然地说道。
“且听下去，姜先生既然敢讲，那就必然有举措，这个举措，也必然能落实下去。”
蹇义和茹瑺面面相觑，有些不成理解，道衍巨匠对姜星火的这种盲目自信，到底从何而来。
这种王安石都干不成的事情，是谁给的勇气觉得姜星火能干成？
须晓得，王安石变法，以王安石这种宰相之才，前前后后消耗了心血，最后，不也是落得个人未亡，政就息的终局吗？
故此，蹇义和茹瑺也不认为姜星火能够做到。
因为这里面的坚苦，实在是太大了，比天都大!
皇权不下乡，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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