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亚圣是孟子，而不是荀子。
便是因为孟子，同时丰富并开创性地将儒家学说发扬广大。
以“性善、王道、仁政”的基本理念的孟子，以其无与伦比的“浩然正气”，不光在百家雄起时为儒家博得了尊严，同时也为孔子之后儒家的整合和此后儒学的发展奠定了根底、指明了偏向。
正因为孟子中兴，儒学从孔子之后，再次成为显学并最后经董仲舒的改造而成为独尊的正统。
朱高炽继续给父皇介绍道。
“在颜子、子思的东侧从北往南，别离是闵损、冉雍、端木赐、仲由、卜商、有若。”
“在曾子、孟子的西侧从北往南，别离是冉耕、宰予、冉求、言偃、颛孙师、朱熹。”
除了朱熹，其他人基本都没听过吧？
没关系，这四配十两哲共十六人，除了子思、孟子和朱熹之外，另外十三人都是孔子的入室弟子，是因为辈分在这摆着的，听没听过不慌张。
而朱熹之所以能配享从祀孔庙，那便是因为理学的缘故了。
“等等。”
朱棣蹙眉又回味了一遍。
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荀子呢？”朱棣发出了灵魂疑问，“荀子不是圣人吗？为什么没有配享从祀孔庙？”
“回父皇的话，荀子是圣人，被称为儒家后圣，现在也确实配享从祀孔庙了，只不过没在这四配十两哲里，而是在东西两庑从祀的‘先贤先儒’里（荀子从孔庙除名是明代之事，但是嘉靖年间，此时尚未发生）。”
朱高炽支枝梧吾地回答道。
看好大儿这副模样，朱棣便晓得，此中必有隐情。
荀子作为先秦时期的最后一位大儒、儒家忖量集大成者，他不但没能和与他并称的孟子一样获得儒家亚圣的称号，而是来了个不伦不类的“后圣”，便是连配享从祀孔庙中位列“四配十两哲”的资格都没有。
荀子，为何会有如此待遇？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以至于如此不受后世儒者待睹呢？
“哼，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说法？为何支枝梧吾瞒着朕？”朱棣轻喝道，他确信这里面必然是有问题的，究竟配享从祀孔庙“四配十两哲”是几大儒梦寐以求的位置，若是其他辈分不够孝敬不足的人进不去也就罢了，以荀子的职位，怎么会进不去呢？
别说“十两哲”，就是“四配”的圣人，也足够了吧！
朱高炽不敢说，道衍却早料到朱棣会问。
事实上，在道衍与张宇初商议为姜星火补上这个洞穴的时候，就曾经念到了这个问题。
道衍淡淡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望向朱棣，道：“这里面是有几个缘故的，不过老衲说的直白，还请陛下恕罪。”
“道衍巨匠且说来，朕绝不怪罪。”朱棣大方道。
“其一，便是理学兴起后，说荀子诋毁大贤至圣先师孔子。”
“哦？”朱棣大惑不解：“荀子怎么会诋毁孔子？”
道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件事，是因为荀子在《宥坐篇》中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在春秋时期鲁国有一位叫卯的医生官至少正，这人能说会道很有本事也很受欢迎。他与孔子一起在鲁国讲学，结果把孔子的学生都抢了去。后来孔子当了司寇，上任仅七天就把少正卯杀死在两不雅的东不雅之下，并且暴尸三日关于孔子诛杀少正卯一事是真是假，上千年来寡说纷纭，争论不休，可不管这事真假如何，就凭荀子把这事写下来，在后世儒者的眼中，那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行径。”
“确实如此。”
朱高炽也是苦笑一声道：“这件事如果说是真的，那毫无疑问就要在大贤至圣先师的圣人像上涂抹污点；这件事如果说是假的，那荀子就是明目张胆地污蔑大贤至圣先师无论怎么样，都是错的。”
朱棣闻言，也点了点头。
或许，这仅仅只是荀子的一则寓言故事，用的是托圣立言的手腕，在以前可能也没什么。
但随着程朱理学的兴起，社会风气愈发森严，开端有了“理大于天”的思潮，荀子的这般诋毁大贤至圣先师，自然是罪大恶极，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荀子翻不了身了。
“其两，陛下之前说过，荀子有三个有点名气的学生。”
道衍笑了笑：“张苍乃是西汉一代名相，所谓汉既初定文理未明，苍为主计而整齐器量、序律历，不过此人做事一流，却没有留下太多的著述，因此历史职位很高，忖量层面上却没有太多可以议论之处荀子的职位之所以这般尴尬，主要是被剩下两个学生拖累了。”
“韩非，李斯。”
“此两人乃是最为知名的法家人物，而儒与法之间的对立向来是十分严重的，儒家瞧不起法家，法家也瞧不起儒家。韩非就曾直言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五蠹》中，韩非更是将儒者列为蛀虫一流.李斯就不单单是像韩非那样反攻法家了，李斯不但是成为秦国的丞相，帮忙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来更是将禁儒这件事实实在在办了起来，正是在他的建议下，秦始皇才决定施行焚书坑儒了。”
嗯，一个动嘴，一个下手，把儒家在秦代差点搞得道统隔绝。
儒家要是不恨韩非和李斯，那就怪了。
而荀子作为韩非和李斯的教员，在儒家这里还能捞到什么好评吗？
能有韩非与李斯这两位好学生，荀子这位教员难道不背有责任？更何况在荀子的忖量中也实实在在的处处彰显着法家忖量。
朱棣一时唏嘘道：“怪不得.怪不得荀子连四配十两哲都进不去，根子上竟然在这里。”
“还不止如此。”
道衍微微颔首，继续道。
“其三，便是儒学也有流派，儒家推崇内圣外王，便有了表里之分.代表心性儒学的孟子更讲究的是内圣层面，而荀子则加器重外王之道，甚至犹有过之。”
大约晓得朱棣不太懂这些儒学内部的细微差异，道衍给朱棣解释道。
“孟子认为人之初性本善，所以只要按照修身齐家治国平世界的顺序一步步来即可。而荀子觉得人之初性本恶，所以只讲礼不可，还得用法来治恶，要礼法并用。”
“孟子的忖量有一条异常慌张，便是性善论，也就是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而荀子却是恰好相反，荀子是性恶论，就是‘人之初，性本恶’，虽然在荀子的忖量中提到了‘化性起伪’认为只要经事后天的教育，人总会回到礼乐善良的状况下，但这直接与孟子形成了对立。”
道衍沉默了几息，方才说道：“而程朱理学的根基，就是孟子的学说。”
事实上，之前道衍与姜星火的那封通信《‘先验人性论’的形而上批判》，便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讲到这里，朱棣便彻底大白了过来。
荀子之所以这么不受待睹，就是因为程朱理学继承自思孟之学，而在儒家中颇有些离经叛道的荀子，所持的不雅点是与孟子相对立的，也就是说，荀子的不雅点，与现在儒家中盘踞主流的程朱理学是相对立的。
——程朱理学！
朱棣深邃的瞳孔闪烁光芒，仿佛洞彻了这一切的奥妙。
日心说、万有引力、圣王论、荀子学说.这些都能有力地攻击士绅阶层的忖量根基，进而以儒家的另一种忖量来强化皇权，完成朱棣自身的集权。
也就是说，姜星火所提的这些东西，只要合营道衍给出的说法。
不但不会因为打破了天人感应理论，而对朱棣的皇权造成要挟，反而会进一步强化朱棣的皇权！
这种强化，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就是圣王论，直接把朱棣的职位，从天道的儿子，拔高到了人皇这个与天道平齐，甚至是天道在人间化身的级别。
皇权，开端变得无限大。
第两个方面，则是日心说和万有引力，能够从实证层面彻底打碎程朱理学的慌张构成部门，也就是天人感应不雅念。
除此之外，如果朱棣选择推广荀子学说，还会从儒家内部攻击程朱理学，攻击程朱理学，就等于攻击士绅阶层的话语权。
只要能夺过来一部门话语权，朱棣就不会天天被骂成“窃国大盗”、“燕逆”、“反贼”。
相反，朱棣会成为让公民“相率而为之劳苦以务佚之”“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的圣王！
圣王是什么职位？
高之如天道！亲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
思考大白后，朱棣又沉吟片刻，然后才说道：“既然如此，朕以为大明应该恢复荀子的职位，把荀子这位圣人，放到他该有的位置上。”
朱高炽闻言，微微低头：“父皇的意思是？”
“让荀子重新成为儒家五圣，配享从祀孔庙。”
朱棣轻轻一句话，就决定了注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事情。
不过，任何反对意睹，在朱棣面前，注定是无效的。
究竟决定谁配享从祀孔庙这件事，实在本就是历代君王的权力。
“同时，伴随着荀子职位的恢复，朝廷科举内容里，也要插足荀子的学说！”
朱高炽心头一惊，小声道：“父皇，荀子的学说，有些是跟现在的程朱理学相冲突的。”
朱棣瞟了好大儿一眼。
朱高炽瞬间噤声。
决定完这件大事，朱棣的心头紧快了不少。
但朱棣饮了一杯酒后，却笑吟吟地看向了道衍。
“道衍巨匠，如果朕所料不差，巨匠提出以儒家圣人荀子的理论来弥补程朱理学天人感应不雅的破裂，甚至拿出了圣王之说，恐怕不但仅是为了给朕找补吧？老实说说，存了几分为姜星火打圆场的心思？”
朱棣这话一说出口，室内顿时气氛沉寂了下来。
张宇初端着酒杯看着天子和道衍，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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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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