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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塞班，念起你来。
我竟是无法描述此时心境，我只是安静了。我念，如果一切重头来过，大抵结果还是如此。这些，或者那些。有，或者没有，实在都一样。
这碧海蓝天，这白沙延绵，这峭壁断崖……这人流如鲫……我独自一人缓缓穿行在这北马里亚纳群岛，而你，你如影魅形。我走走停停，林木林木，此是万岁崖，彼是他杀崖，此处凤凰树，彼处椰子林，这眼前背后，缭绕的是查莫洛卡洛林的粗犷歌声，脚下，身畔，眼神延伸处，累累皆是弹迹炮痕……
我一处处说与你听。如此则我一路行来，就犹如你和我同行普通。
是的，我是不远万里践约来了。
你曾说过，阿敏阿敏，不如我们牵着手，远走高飞，到南太平洋群岛里，那名叫塞班的地皮，浪迹逍遥，终此一生。我对生活的要求极俭朴，天空及音乐，及你，曾经足矣。至不济，我买地瓜给你吃，你倘使难以下吐，吃不下，但凡有一丝可能，我空腹也要买一点糖在地瓜上与你吃。你宁神，我必然会照顾你。
一年之前，你如是说。
一年之前。流金岁月。
我们同上传授的课。
课开得太早。我尚未清醉——我在清醉的时候一向较安静——可是那天早上，我还没有睡醉。
我得得得荡着长长两条腿，匆匆靠窗坐下来。坐下来把长发随意盘着翻卷起来——我的头发很长，无贫无尽地卷着麻花——一边把几根亮晃晃银簪子脑后胡乱插上去，一边听某某某枯燥的自我介绍。
轮及我时，我轻轻掩口小小一个呵短，站起来，眼神顾盼，说道：姓名：郑齐敏。性别：女。下面有人失笑。我继续：职业：学生。特征：与电脑和幻念打交道。下面开端安静下来。我又说：小结：与人无干，耽误姻缘。有人哈哈笑出声来。
我微笑了一下，卷卷嘴角，继续说：年齿：两十两。青春如白驹过隙，转眼无，使人怀恨在心。三围：数字美妙。依赖表情，奇有波动。下面笑声一片。我支不了口，索性抵死猖狷，笑道：可惜对应关系失误，该大不大，该小不小。听寡哈哈大笑。我不动声色：企图：与我的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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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ght沉埋岁月，长相厮守，终老一生。最大遗憾：上述企图终成泡影。皮相特征：充满内在美。扩展特征：追求外在美。基本路线：一手抓内在美，一手抓外在美。做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下面掌声及笑声雷动。我施施然落座，你应该也在。
我很有些小聪明。我一直晓得这一点，奇然候我得意，奇然候我因之烦恼。
有人在我的得意里站起来，说：姓名：莫仁。性别：男……我倏忽扬起下巴去看那个人。盍室有等待地轰一下哗笑起来。不拘他说什么都是一浪一浪的笑声。
我们坐在斜阳里了。呵，你抄袭。呵呵，你也是抄袭。
但是，当我走过你，我还是注定了与你相遇。
现在念来，那个下午注定存在，我亦注定不够清醉，注定人来疯地随风说笑。然后……然后的然后……我就那样一身浅浅的青和蓝，卷着一头放肆的麻花，迢迢走过去，与你坐在面临面了。
自那天傍晚一睹便未曾记了。他说。后来。
——那天我花了三百泰铢，请你吃了碗牛肉面。你的手机放到桌子上。食指带了个铂金样钻戒，熠熠发着光。长及膝盖的青色无袖裙，窄窄的蓝长裤，青翠又醉目，波波漾漾的一头秀发，迢迢走过来……长长的两条腿……
啊。我应一声。这模样。
当初我确是不自知。亦无期望。只是年青争强，念与他说说前尘往事。当然，也许也有隐隐的期望，只是我不自知——事情发生时我们往往不自知。我也许是厌倦寥寂了。要找一人与我伐鼓长歌吟唱相和。
因此当我一嗅着他那聪明跳脱气息，便循着声息而去了。
我仔细审阅他，然后说：人是有气息的你信不信？他作势抽抽鼻子来嗅我。随即退后，玩味地笑笑，说是的我晓得。你确定——晓得？他再点头，慢慢说：真是不容易。我哦了一声。他大白了我的意思。
我们同行，背后溘然爆出大笑。两人耸然回想，原来是几个小年青，一副乐不成支的利落索性相。两人摇头，相对而笑，问彼此：“喂，我们几时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然后对着彼此赫赫大笑几声，再到对方死后找彼此的影子。
我们这样年青光鲜，却道：“人生即是磨难。磨难完毕了，人生亦即完毕了。”——后来才晓得我们所谓的磨难都不是磨难。他又拿意义这个词来问我。我说我不懂，这个词对我不存在。他怔怔看我半天，问：你悲不雅吗？我念了念，点头，说大约是。不过——悲不雅也没什么不好，只有彻底的悲不雅才有真正的乐不雅。为何？因为你知一切转瞬即逝，所以才会真正疼惜不舍。他看着我不说话。
实在他也跟我一样。
周末我们一起上课。下了课便一起。我与他同行去CASH BOX，他一支连一支，唱到嗓子沙哑。又与我谈流派及乐器，说葫芦丝，爱尔兰风笛，印第支配萧……我讶了一讶，即使学来卖弄，也得很有点聪明才行。因此便唤他林教员。
他推我去老光明看加菲猫，正将放映，我溘然记起手机记在金星国际的柜台，一阵风一样跑过去拿，又一阵风一样赶回来。待坐在位置上发明汗都出来了，犹自气喘吁吁的，轻轻拍着胸脯抚慰心跳。他侧开一点看我，嘲笑我原来是“香风细细”的淑女。我横他一眼，改口叫他林同学。
自此表现仰慕便唤林教员。表现不满便唤林同学。别不多话。他笑笑，便知我的意思。
也学了来，一次不知为何游到半夜，他并无埋怨，回家发短信给我：“郑同学。困极。安安。”
实在后来的一切我们并未完全理解。如电影中年青男女普通，都拼了力使自己看起来比现实上要好。我们重复说好的我来。是的没问题。大家脸上的笑纹弧度如此美好，却浑如复印机拷贝出来普通。
也经常，累到面黑。倦到不欲醉来。
一次他沉思半晌，直视我道：你可厌倦生活？
之极。
当真？
是。
阿敏，不如我们牵着手，逃离城市，远走高飞，到南太平洋群岛里，那名叫塞班的，浪迹逍遥，终此一生。我对生活的要求极俭朴，天空及音乐，及你，曾经足矣。至不济，我买地瓜给你吃，你倘使难以下吐，吃不下，但凡有一丝可能，我空腹也要买一点糖在地瓜上与你吃。你宁神，我必然会照顾你。
我头一低。何等美满。
我哑声应：“好”。
我只一声好，却今后苦衷委托。
便是吃苦，我也心安。我是今后，放，了，心，了。
虽然我未必不大白，浪迹天涯几是个神话。但，那有什么关系？
我用手划他的名字，说：你这名字真好，三木先生。
他眼圈暗红。母亲当年不肯唤我林木。何故？母亲嫌它太甚木气。则她唤你什么？母亲只唤我木木。哦，如此。可惜——母亲车祸，抢救不力，已成植物人。
我轻轻啊了一声。
他微微低下头。是叔叔，是叔叔他们，故意迟延。
我掩口雪呼，父亲呢。
他无言。
当时离得太远，只能在脑海中看着母亲经常毫无声息被缓缓推出，嚎哭不已。小小人儿接连多日，黄昏时刻，独自一个悄悄跑至树下，靠着河水，陪树说话，请它照顾好妈妈。勿要悬念，抑或不甘。
我怔怔看他。原来也曾如此悲苦。
不知何故，他被厄运缠身，饶是如此，他亦心安理得。从未睹他掉过一滴眼泪。
哦……家中尚有何人？
尚有余恨。
我摇头，心内感喟。
自此，自此我便唤他十八十八。
十八十八。可是你这姓真是不好，我怎么看着满是兵戈剑气，杀意起伏？我自顾自又说：于我也不好，偏生我姓郑，一关一耳之外，别无长物。
落地窗外霓虹闪烁，流光异彩从他脸上澎湃而过。他张张口，欲言又止。随即骂我胡扯。笑笑说：祖宗姓林，我何从改变？
我抬眼看他，听他父亲母亲地叫，千般都是不惯：自家亲人，何必如此敬畏？反睹得生分。
何止生分呢？林木说：我高中时，听说有个同学，在餐桌上，父亲一声咳嗽，他都市骇得筷子掉在地上。
我听了一呆。
我的生活和他不同，但我不知如何提及。
不事后来我也慢慢惯了，会跟他说你父亲如何如何——一副稳重神情。
他也变俏皮了些，提及他父亲，只说“我亲爱的老林大人”。
他父亲。他母亲。我父亲。我母亲。
我。我奶奶。我叔叔。我小婶婶。
真费事。也真俭朴。我把名字都写下来，绘一张宗谱图，跟他说诺诺，此人彼人。你与我。
他低头看看，侧过脸看我一眼，眼睛都是笑笑。我顺顺当当接过他的笑。
但我惯常在欢喜中有隐隐的不安。我终于踯躅了，说：十八，我俩连姓都不合……
林木一张脸变幻莫测。我怔怔看他，溘然心中生怖：“十八，如何？”他一副辗转神色，顿了半晌，低声说：阿敏，你，你命里是有其他男朋友的人。
我一怔。啊？半张了口定住。
我好象一枚钟，他的话如那狠狠敲来的一记，我来不及躲闪，只余隆隆的反响。这都是几时的事呢？怎不睹他人影？我紧紧咬着牙，只看着他，不说话。
他，现在，也许就在我们身边。
哦？几时回来？
难说。
我坐在他劈面，勉力让自己微笑着，那些在喉口上窜下跳的疑问，终于缓缓显露答案。我静静问他：那你呢，喜欢，喜欢我吗？
他摇头。一字一顿艰难地说：你，命里面，不是和我的。
和你——成婚？
他眼睛里躲闪，说没有明说。但是……
我低头念了半天，抬起头，象菊花一样慢慢绽开笑脸，对他打趣地背叶芝的诗：别离吧，趁情热季节未把我们记却，在你高扬的额头留一个含泪的吻……他一楞，继而摇头，哭笑不得。
我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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