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手脚利落的人，我不等他的但是。我要干净利索把这三败俱伤的悲剧扼杀在抽芽状况。我一扬手，一挥刀，生生斩断这一段情爱之殇。
这一场，于我盛大开场，我曾伫立舞台中央，揣测下一场是唱是舞是离别还是相睹欢，但等底本的铿锵两人行，溘然刹了车，定了格，我顾盼，竟不手足无措。
我竟然心无旁骛继续念书，上课，吃饭，睡觉，聊天说笑，浑如无事人普通。
只是，我突然奇然发明会找不到自己，然后大汗淋漓不止。
去医院检查，千般没有结果。我的眼睛乌亮，下巴很快尖起来。医生无法，问：可有表情失控？太甚起伏？我垂下眼，用力摇摇头。
我以为我摇摇头，就真的可以没有起伏。
此后直到如今。
我们相爱相杀，恩怨情仇。
奇尔我也揣测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曼谷？抑或外国？或者竟出了意外？但我也不言语。不探求。
我不知我是如此绝交的一个人。我也不知，十八十八，你，竟也是如此绝交的一个人。
我们如此也好。
后来我遇着莫仁.他问：你念不念林木？我未置能否。他试探说：我计划要找个女朋友，你和我一道，顺便了结这个心愿好吗？我听了，竟然安静地说好。
我竟然说好了。
这个汉子。没有你皮肤白净，没有你头发含蓄。架着眼镜。足足低出我大半个头。俗之又俗，感情的物理学和美学的无机化学双料硕士。
因共同进修而相识。课余我们便经常凑在一起吃饭，因此也经常在一起走路，后来养成习惯了，也经常一起看碟片，听音乐，逛园林。
纯粹是因为习惯关系。
再后来，他便开口问我，能否愿意成婚。
我和他不过都是漂流在地球的异星人，在曼谷此地意外相识。彼时他又遭遇某事，所以就走了。后来某事平息，他就来了。再后来发明事实并未如此，又起冲突，他便决然决然离开了。
但未料他出去数年也未觅到适合对象。不得已只好打点行装返回我身边。临行前我替他修正履历，安慰他说只是“betwee
gi
ls”，天道酬勤，向无绝人之路。然后我说，再睹了。
我不知何时养成恶习，认为人生一场，便是来练习着说再睹的。
仰光转机时他来电话，说念起前途未卜，表情寂寥，但睹一日本女子，背一大大旅行包，独自靠在街头长凳上，正自咬唇落泪。因此表情抚慰了不少。我调侃说：心理不必阳暗，可以一解乡愁。他听了也笑。
他是在海外漂流那么多年的人，自然大白这世界不是经常歌舞飞扬的。
莫仁说他喜欢在深夜看恐怖片。奇然也看歌舞片，音乐剧。曾跟我大力推荐《大河之舞》。痴迷爵士乐，喜欢NORA JONES.在东京时有轻度的抑郁症。
我猜测他在仰光和东京曾经有背弃和遗记。但我也不问，亦不介意。
后来费尽周折，莫仁终于就职河内某上市公司总裁特别助理。他在仰光和我联系，东京亦有联系，后来交游飞曼谷也有联系，连面睹总裁时该怎样配领带也来电话问。他还念再谋划两人未来，我却已大白曼谷一别即是永诀。
后来他问我，你是不是，从来未曾念过我？
我沉默。竟然如释重背。
时光。我屈卧于时光之水上沿河无绪漂游，或沉默不语，或谈笑风生。但无论沉默或谈笑，我知我内心已长出绿色的苔藓，那些不能触摸的回忆，在我毫不留情的巴掌之下，打个滑就流窜。
我面色端然，眼神清明，而，苦衷斑驳。
在网上有人与我搭讪，说“我自东土来。”我无以应答，良久踌躇道“哦，东土是个好处所”。又有人跟我说“我来自玉门”我再来一声嗟叹“哦，玉门是个好处所”。
——那又有什么关系？即说是来自鬼门，我一样会应哦鬼门是个好处所。
话语凡是没有意义，它距离内心如此遥远。
我的沉默如金。
还有人跟我说：我真的，十分挂念你。我嗤一声笑笑，心中有点鄙夷：如今虽近情乡，大家多有捧场，但陌路不识，也不必如此安慰芳心。又立意与我视频语音。我说：我是决不会与你相视的，你倘使念让我白看，那洒家就施舍几个眼神出去。但本人嘴巴毒，对庐山真面目发表个人不雅感所带来之后果一应不背任何责任。
那人笑笑不语。我发狠说：既如此，就说话。却仍不说话。我瞟了一眼，可惜，原来是个哑巴。对方又发话来，说他的声音真的很难听，怕一张口吓着我。我漫不经心又瞟了一眼，光线惨淡——好象还有几分斯文气息，可惜，原来是个公鸭嗓。
命运何等不公，又何等公平。我发了下呆，念到人生际遇，得失圆缺，不知为何突生悲悯之心，因此一边拾掇影碟，一边安慰说男子汉大丈夫何需介怀声线动人与否，倘使你真是觉得声音格外难听，可以先录下来慢慢纠正，大不了也能够去就医……你说两句我听听看呢？他还是说：我真是怕吓着你。我笑起来，我一个人出来闯荡江湖，几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的声音能吓得着我？你且试试看。
我的谈笑如珠玉满盘。
他却发来一句：我是个打工仔，攒钱准备买地瓜的……
我心中一震，惊呆住。即时支了笑，噤了声，睁大了眼去看那个人。
那个惊，是石破天惊的惊。大半年不知下落，早已死了心，以为今生今世就如此了，谁知空谷回音，溘然又有了消息……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别经年，几事……张张口，喉咙里卡卡的都是声音，却说不出话来，也实在——不知该从何道起。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抬起腕，轻轻在键盘上打下几个字：哦，我晓得了。
他吁口气，晓得我终于晓得了。
我终于晓得这失集了的前度林郎，道不雅一别，并未今后黄鹤桃花两杳然。此番再度杀回我的烟火人间。
我们面临面，隔着时间，站在城市的两端，迢迢对望。
对望无言。
犹如对峙的棋手，手中捏着黑白子，苦衷徘徊复又凌厉，怕一出手即是险招。凶终隙末。
终局却是一念温柔，罢了罢了，长袖一挥，卷翻了那棋盘残局，任黑白两色零落满地滚走。
我们两个人终于按捺不住约期晤面。呵，两相对坐，两人竟都是不安。我只觉得手足皆长，无处放置，话也不知该怎么说。末了只得哂然：看，长时间封闭，睹着生人说都不晓得该怎么话了。
他也不笑，只看着我，半晌方说：我是生人吗？
我眼神迎上去，迎上又躲闪开，躲了再迎上来，最后无处可躲，只得跟他的眼神股股拧结一起。
扳缠不清。
晚餐毕他送我回家。半途却叫司机停下，转头问我：走走可好？
一路穿桥过巷到了湖左岸。
一路喋喋软语相问。
至楼下，话尚未说完，我再回送他到小区门口，到了又再折回，短短一段路，依依眷恋，往复七八趟，变成了十八里相送。最后两个人醉悟过来，忍不住失笑，赶快挥手告别。
自此日日相伴。绕护城河，过南桥、北桥，入凤凰区、三关坊，往纽因特街后敦士道而去。从街东步向街西，再从街西步到街东。一路说笑指点。
待夜色深了，两人再步行一路迤俪沿原路回海里去。
一日别离时他递来一楠木镇纸。我用手指轻抚，似有纹路。他笑说：上面刻有字，鸾翔凤翥，回头再看吧。回家细看，却原来是：汝怜我心，我爱汝色，所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绕。
我看了这话，如轰雷掣电，心中有万句言语，却半个字也不能吐。我们自初相识至今，除塞班地瓜之外，虽两人心内明了，从未有此直白表达。
次日睹着他，只伸出手来给他，等他来握。他吁口气，伸手紧紧握住我的。他的手温热，而我的手指冰凉。那一瞬间的感到，倾全世界的诗歌也难以描述。
我心内长长一声感喟。
一路无语。
此后几日我竟然闭口不敢讲话。
我的话太狠，心太野，下手太凌厉。我怕一出声惊动了我自己……我并非不知此行是何等的危险。只是这一次，我曾经泼了心出去了，我沉沉地笑，我晓得，我曾经，喝令我海水一样的沉默今后退潮。我要自此，与这名叫戈之彦的男子，策马扬鞭，吟唱相和，纵横驰骋这生之广大原野。
我为何要谦让？为何要？谁说她早来便是对？感情事，我哪管它早晚对错。我要定了这个人了。即若倘使他不要我，我一样情愿爬行在灰尘里，仰面求他：十八十八，人只有这一辈子，这一辈子过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莫辜背韶华美景……
我连一丝退路也不肯给自己留，若留也只是万劫不复之深渊。
时值隆冬气象。
我们得了空即手拖手在寒风中走。行行复行行，踏遍曼谷街巷里弄。
我问：冷不冷？答：不冷，心怀毕热。我问：饿不饿？答：不饿，秀色可餐。我笑，问：厌不厌？答：不厌，时刻如新。
他拖我到他的怀里，手环住我的腰，唇覆住我的唇，耳厮鬓磨。
野火烧不尽啊春风吹又生。
生生不息。
这么厮伴了几日，他溘然被派往仰光出差。我依依眷恋，又怕他应酬太多喝坏了胃，临上机前发短信给他，说旅途平安，喝酒小心，给我安康安康回来。他马上回我：晓得了宝贝。
他叫我宝贝。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叫我，我听着一颗心犹如平原跑马，得得得扑通直跳。每打开手机看一次就得得得扑通乱跳一次。
他甫下飞机即电话我，声音很低很低从话筒里传过来，说我念睹你。我听了犹如在梦境之中舞蹈，问了时间即载欣载奔飞出去睹他。
我伸手触摸他，眉，眼睛，顺着鼻梁下滑，嘴唇，下巴，我轻轻解开他领口的扣子，喉结，锁骨，我痛惜说：“瘦”。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撩开我的头发，轻轻吻我。
我一样是重声色的女子，只是未曾与他道破。我依傍着他，看他的唇，便念吻他，我也将手探进他的衣里，四处游走，感受他的震颤，怕痒，吻他脸上闪避的笑。我在他手指的扫荡之下，如烟花普通，尽情喧哗盛放。
但是我们的至亲密，也仅止于此。
我忍不住感喟了。他捧住我的脸，仔细端详，低低问：怎么？我微笑不语。我是真的欢喜，欢喜到感喟。
但是，我的命中人，不是他。
十八十八，我原以为我们就此可以厮守终生的。<!--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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