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返回了夏铮等人席间。
寡人一睹他,便笑道:“沈公子来了,等你许久了!快快来喝两杯!”
沈凤叫只是面色凝重,看定了夏铮,道:“庄主,借一步说话。”
夏铮心头存疑,但还是依言与他走到一边。
沈凤叫抬高了声音:“庄主,我要说的这件事,听来可能匪夷所思,但关乎此间全部人的性命,要不要即刻告诉大家,由庄主定断。”
夏铮睹他神情慌张,不觉道:“怎么,是黑竹会的事情么?”
沈凤叫摇摇头。“并非我们将来要遇到之事,而是我们如今已遇之事。”也知时更不待,便将在座诸人皆已中蛊之事告知。
夏铮不知“幻生界”之事,沈凤叫也未敢说得太细,却也不得不向他述说了蛊毒很快便要发作,发作时的诸种可怕。“如今请庄主务必支配大家留在一起,不要落单。我去寻能解蛊之人,恐怕不会很快,但最晚最晚,明日下午必然回来。”
夏铮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沈凤叫睹他面色,也知这样的事情,纵然是夏铮也难以接受――等死底本就是世上最最可怕的事情。他却也耽放不起,躬身道:“庄主保重,凤叫先退了。”
君黎等了一会儿,只睹沈凤叫牵马出来,迎上前去,道:“怎只牵了一匹?”
“道士,”沈凤叫道。“若他们都发作起来,没人照顾着不可,葛川也得有人看着。你留在此间,我一人追上去快些。”
“我留在此?”君黎吃惊,“我留在此做什么,我一路都没露过面,要怎么也该我去,你留着。”
“叫你留着便留着!”沈凤叫已然上了马。
“喂,可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君黎有些急了,一把抓了他辔头。“你不是说幻生界的人厉害――别乱来!”
“你方才说得轻紧,现在急什么?”沈凤叫反问,“放手,别耽误我时间!”他说着,用力一夺缰绳,那马一纵纵出一步,将君黎掀了开去。
他停步回头,睹君黎仍不无担忧地看着自己,不觉道:“我对于‘幻生界’的手腕,还晓得多些,你宁神吧。”顿了一顿,“我已跟庄主说了此事。他的蛊自双目而入,夫人是自双耳,所以他们可能一个会暂时失明,一个会失聪,你一会儿千万陪在他们身边,不要离开。”
君黎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些,却也知他主意已定,只得道,“这我晓得,不止他们两人,余人我必也会照顾,只是你万事小心,能尽快回来就好!”
“万一……”沈凤叫打断他,“万一明日下午我没回来,那……”
他像是说得艰难,但却还是说出口来。
“你也务必……要一直陪着庄主和夫人,让他们晓得……是你在。”
君黎觉他口气奇异,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沈凤叫已一抖缰绳,那马撒开了蹄子,放步奔去,真的只留下他,在这小小镇子的驿站之外,要数着时辰等待关乎十几条性命的消息。
他没举措,走近驿站,往寡人所在之处望了一望。寡人好像还不知此事,互相谈笑得热闹;只有夏铮,一言不发地坐在上首,眼光里都带着死普通寂。
他回念自己中蛊时的表情――那时,至少还有朱雀去为自己交涉。内城不过那点方圆,以朱雀的身份去要求一个摩失,比现在沈凤叫要翻山越岭去找两个陌生人容易得太多,可就算是那样,恐惧也曾将自己侵蚀到几乎绝望。如今的寡人此刻是还不知,却恐怕很快都非知不成。要一起屏息等待那所谓的“发作”,又将何等害怕?
睹还没到发作之刻,君黎先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将底本要换的衣裳换了,独坐了一会儿。
他也有两天没合过眼了,加上身体受了伤,也是真的极累极乏,底本今天到这里,念寻个机遇对沈凤叫说完黑竹会厥后的支配,就好好休息一晚的,如今看来,又是惘然了。
也只能静静坐那么一刻钟,就算是休息了。他逼自己打起精神来,返身又去了驿站。便这一刻钟,夏铮仿佛已将消息告知了寡人,方才欢跃一片的席间,如今只余下了静。
“为什么偏只他没中?”憋了半天,才有人开口,似在质疑沈凤叫。
“现在也只能信他了。”另一人道。
“我不是不信他,只是……如今把我们丢在这,连个何去何从的说法都没――他要真带人回来,我何止信他,什么我都不追究!”究竟蛊毒还没发作起来,说话间,还气势十足。
“等下我要是先发作了,你们就将我绑起来。”有人扯开了话题,算是不大高明的打趣。
“就怕你不让我们绑。”有人搭腔。
君黎听寡人表情仿佛还不算太低落,稍稍宁神。可这样的对话没多久,气氛还是陷入了沉寂。三个时辰没过也很近了,那种听天由命的感到,他晓得。
“来来来,我们来玩点利落索性的!”忽有人变戏法般地掏出了几个骰子来。“摆布今晚大家也睡不好,不如一起,说不定到了天亮,半点事都没有!”
寡人顿时髦致高了些,围了过去。
从君黎这个角度望去,夏铮还是那样坐着,他的夫人坐在他身侧。他们没有参与,却也没有阻遏,只将手携在一起,口唇动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他转开头,望向深黑的夜。只盼望你能回来,能快快回来。纵然他们不信你,我也总是信任你的。
――若没这点信心,这永夜于我,也真的是种从未经历过的折磨。
他盼望时间过得快些――为自己;却又盼望时间过得慢些――为沈凤叫。他料得到要发生的一切,也料不到要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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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黑的夜,也只有非赶路不成的人,才会在险而又险的山岭飞驰。
沈凤叫就是这个非赶路不成的人。连夜沿着一弯又一弯,一谷又一谷回行,返到衢州,已是寅时将尽。
他自进了城起就一家家客栈拍门去问是否睹过这样两个人,可才问了两三家,天色曾经隐约浮起了白。天亮意味着人可能要出城。他心中一急,推起马交游那知州府中而去。
那知州还在好睡,可沈凤叫屋檐院落走惯,哪有人拦得了他,随便便闯了进去,将人硬是叫了起来。好在他还认得沈凤叫,睹他去而复返说有要紧事,半看面子半惊怕之下,也只好顶了惺忪睡眼来听他讲。
沈凤叫只两个要求:一,派些兵丁,在衢州城里搜找如此这般一大一小的两人;两,关上城门,封锁码头,暂不准任何人离城。
那知州还待犹豫,沈凤叫狠声道:“这是夏大人的吩咐,他有要紧事寻此两人,若天色大亮前还寻不到,你这知州也便不要做了!”
知州睹他说得凶,只得应了,令人将城门码头守死。沈凤叫方得了时间,再去各家客栈寻人。虽然衢州府也派了人一起在找,可沈凤叫也晓得这两人的樵夫装扮多是假的,虽然是这般和寡人交待,多半很难找到。
天色愈来愈亮。便在他一家家问着无果,低头绕过街口的才子茶坊时,坊里却探出个头来。
“公子,你在找的人是不是他们?”
沈凤叫顺着她手指的偏向一回头,已看到不远处的江岸边,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那已不复是樵夫装扮的两人都换了身毫不起眼的土色衣服,可这一眼看去,沈凤叫心头曾经确定了八九分。
“谢谢。”他来不及转回头,只说了一声,人便已飞掠过去。那才子茶坊的老板娘愣了一下,囔囔道:“真是,再不放人出城,茶坊都要被人说沸了。”
江边已聚了些等船的人,怎样船只不放行,曾经有人在高声大怨道:“老子赶着早起来要出城,城门竟是不开,没怎样只好来搭船,船也不走,这是要交兵了是怎么的,要把人憋死在衢州了?”
父子两个没在码头上,周围人还少些。沈凤叫一掠过去,抬手便向那中年人肩上搭去。
中年人似无所觉,眼看便要被他搭到。沈凤叫却溘然警觉,那手虚了一虚,便未触到他衣衫,只有那隔空的指力忽一弹,那人才猛一闪,转过身来,果是昨日那所谓“樵夫”。
“阁下果然不是普通人。”沈凤叫看着他道,“昨日在仙霞岭下了那般毒手,便念一走了之吗!”
中年人面色稍有变化,嘴唇动了动,可发出的声音却是小孩般娇细。“你来得倒快。”
沈凤叫闻声一愕,才反响反映过来,说话的原是旁边那小孩,这汉子分明是只动了嘴唇,却未发声。“闹什么玄虚!”他心中不解,却也没空去解,“请两位速速跟我去救人吧,否则我只能用强了!”
那中年人冷笑一声,开口:“凭你也敢号令我!”动唇的是他,发出声音的,仍然是旁边的小孩。
沈凤叫只觉两人诡异到匪夷所思,袖箭一亮,曾经下手,那中年人抬手一挡,在这并不开阔的处所迅速交换了数招,中年人已道:“在小孩子面前下手,不觉得不太妥当么?”
最欠妥当的是,发声说出这句话的,仍然是边上的那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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