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一次野训完毕,高秋江叫住了韩秋云,说:“韩秋云,我看你模样长得还算标致,有劲也有胆量。你喜欢射击吗?”

韩秋云老老实实地说:“这东西以前没玩过,不晓得会不会喜欢。”

高秋江又问:“韩秋云你有痛苦吗?”

韩秋云原来没有什么痛苦,倒是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稀里糊涂地痛苦起来,傻乎乎地问:“痛苦是个甚么东西?就是这疼部痒吗?”

高秋江笑了笑,说:“痛苦还不光是这疼那痒。痛苦不是皮肉上的事,痛苦是心里的事。痛苦就是疼在心里。”

韩秋云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种病恐怕不好治。”

高秋江不再讲话,眼睛看着很远的处所,看了很大一会儿功夫,然后转过脸来说:“韩秋云,我教你打枪吧。”说完,从腰间的皮套子里抽出手枪,喀嚓一声上了膛。

韩秋云看得眼晕,几还是有点怯乎,不晓得高队长是个怎么教法。

高秋江笑笑说:“你转过身去,看着你前面的那棵桐树。”

韩秋云于是转过身去,看睹了那棵桐树,心里更发毛了,又转过头来看看高秋江。高秋江说:“你不要动啊,动一下就没有命了。”

话落枪响,前面的桐树像是猛地被人击了一掌,簌簌抖动,用下一层露水。

韩秋云究竟是个未经世面的妮子,枪声就从身边炸起,她差点儿被骇掉了魂。自己心里揣摸,从桐树到自己再到高队长,差不多就是一条线,高队长的枪子儿是从哪里过去的呢?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弄得不好张开两手就能碰上。高队长万一失手,稍微打偏一点,这条没有被吊死的小命就让高队长开了打趣。

心里正在噗噗乱跳地念着,猛地又听睹叭叭两声枪响,在韩秋云听来,这两声枪响的确就是从自己的身子里穿过去的。两枪都钉在桐树上,连同前面一个枪眼,差不多也就是上中下一条线。这一下,韩秋云不但是不敢乱动了,连念也不敢乱念了。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嗡嗡地响。直到高秋江说了声向后转,她才支了魂回过神来转过身子。

高秋江嘘嘘地吹着枪口上的淡淡烟缕,俊俏的媚惑眼笑成了一条细缝,脸色红晕地说:“韩秋云你行啊,还算胆子大的,普通的女子,像你们班的周碧云,碰上这地势,恐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周碧云是庐州城里一个富商家里的小姐,是被她堂哥从家里骗出来的,原先说是要去延安的,也是遇上了日军进攻,断了北上西去的路线,才不得已落在刘汉英的部队里。周碧云原来年齿就小,才十五岁,胆子更小,睹血就发抖。训练十多天了,连初级稽核关都没能过去。

韩秋云说:“我跟人家城里的小姐不能比,人家是皇亲国戚呢。可是队长你看看,我这也是一脑门子冷汗呀。”

高秋江沉下脸说:“你晓得咱们是干什么的吗?抗日是杀人的勾当,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你曾经是抗日军人了,要学会杀人,要敢于杀人。打枪是最基本的功夫,你必然要学会。”

然后,从装子弹开保险提及,又讲了瞄准和击发的方法。讲了三遍,就让韩秋云练。

韩秋云端起枪,就像攥住了一条扭动的蛇,又害怕又恶心,双手抖得厉害。这阵子她真有点后悔了,自己是一个姑娘家,虽然说在蓝桥埠时连鬼都不怕,可是当真操起这个杀人的家伙,要去做那杀人的活计,那是她以往连念都不敢念的。她委实有些闹不大白,高队长也是个女人,才两十来岁,怎么会喜欢这东西?

高秋江说:“瞄准——击发。”

韩秋云左瞄右瞄,越是往前面看,前面的景物就越是含糊,那棵桐树仿佛是一个受了伤的人,流着眼泪望着她。她实在下不了手。

高秋江又严厉地喊:“韩秋云,前面是个日本兵,正在向你走过来,他要糟蹋你。赶快开枪!”

可是,不管高秋江怎样叫喊,韩秋云无论如何也看不睹哪里有什么日本兵,她的两只眼睛一起睁开,这回反而把桐树看清楚了,手哆嗦了一下便抠动了扳机。自然打不上。

高秋江冷着脸走过来,一把夺过手枪,玩小魔术似的,喀嚓一声就从枪膛里跳出了一粒金光灿灿的子弹,落在高秋江的手里。高秋江把它捏在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举起来,朝着黄昏的太阳看了看,然后,皱着眉头对韩秋云说:“你们这些人啦,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小姐是不是?你如今是抗日军人了,连枪都不会放,拿什么去抗日?抗日是必要胆量和技术的。”

韩秋云红着脸,好半天才吭了一句:“高队长,我笨。”

高秋江念了念又说道:“韩秋云我给你说一件事。旅部手枪队有几个兵痞,倚仗是刘汉英身边爪牙,色胆包天,有几天晚上来摸夜螺蛳,这件事你晓得么?”

韩秋云的脸更红了,嘟嘟囔囔地说:“晓得,怪腻歪人的。”

所谓的夜螺蛳,是当地俗言,戏指女人的胸脯子。

战地女子效劳队跟旅部只隔一条小河,岗哨由女队员轮流值勤。这些女兵普遍胆小,抱着一根大枪往往像抱着一根烧火棍,一旦有了动静,别说盘问了,自己先吓得筛糠了,让手枪队的汉子们趁虚而入,有好几次潜进了院子。女兵们是两个人住一间房,有些房屋除了岗哨勤务,就只剩个把人了,还由于同伴在外面值勤,往往是不闩门的。两班的董牡丹昨夜哭着去找高秋江,说她正在做梦,不晓得怎么搞的,就被被子蒙住了脑袋,摸了奶子不说,还差点儿让人家把花裤头给扯掉了。高秋江仔细看了看,董牡丹的胸前果然是青一块紫一块,红芡实普通小巧的乳头边上,还有指甲掐出来的血痕。高秋江顿时怒不成遏,当夜去找刘汉英,要他整肃军纪。刘汉英一本正经地对高秋江说:你们先查,查出来枪毙。实在刘汉英是装糊涂,不用查他也晓得是哪些家伙干的。可是高秋江就没有举措查了,没有证据,自然枪毙不了谁。

高秋江对韩秋云说:“今夜我来支配几个人,引蛇出洞,你算一个。晚上再有人来摸夜螺蛳,你们就给我开枪打。”

韩秋云窘得很,憋红了脸吭哧了一会儿才说:“高队长,这事能不能叫别人做?”

高秋江俊秀的眉眼跳了一下,倏忽又挤在一起了:“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叫你打你就打呗,跟杀鸡没有什么两样。”

韩秋云苦着脸说:“可是……可是我连鸡也没有杀过呵。”

高秋江的火气又上来了,昏天黑地给了韩秋云一顿臭训:“韩秋云你要记住,姑奶奶们是女人也是抗日军人,不是那些狗娘养的兵痞们的玩物。有人敢于犯贱,上打大头下打小头。本队长看得起你,你愿意干得干,不肯意干也得干。违抗号令,我关你的禁闭。”

韩秋云晓得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把愁在一起的脸皮紧弛下来,立正回答:“是,队长,我听你的号令。”

然后,装着很轻紧很利落索性的模样,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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