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牙的把柄终于被李文彬抓住了。
是在一个晚霞飞渡的傍晚，几匹快马冲出陈埠镇，向东北偏向疾驰而去。
这一彪人马是梁大牙和他的几个中队长朱一刀、曲歪嘴和陶三河等人。梁大牙跟宋上大和东方闻音打召唤是去看地形，但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则是赶回蓝桥埠去给梁大牙的干爷朱恽轩祝寿。
六十大寿，在蓝桥埠是一个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别人未必能记住这个日子，但梁大牙不会记记。过去，在蓝桥埠的时候，每逢老人家生日，都要摆几桌酒席。朱恽轩在蓝桥埠虽然是首富，但并不仗势欺人，人缘很好，尤其是对他梁大牙恩重如山，梁大牙没齿不记。梁大牙前几天才听三中队的一个乡亲提及蓝桥埠这段时间的情况，原来当初日军占领蓝桥埠的时候，并没有赶尽杀绝，几天之后，日军鼓吹大东亚共荣圈，引诱跑反的老公民又纷纷回了家园，朱两爷还健在，在乡亲们的恳求下，接受了日军的汉奸政权委任的维持会会长一职，还在煞费苦心肠支撑着蓝桥埠乡亲的日子。
一百两十多里的路途，快马加鞭，耀武扬威，两个多时辰就赶到了。
这是一次十分冒险的行动，这一百两十多里，要穿过两道日军的封锁线，蓝桥埠也被日军修了一个碉堡，驻扎了日军一个班和伪军的一个小队，而梁大牙一行总共只有五个人和长短十杆枪。但是梁大牙不在乎，深更半夜赶到，将马匹藏在镇南头烂眼圈龚两的牛棚里，几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镇里，敲响了朱两爷家的大门。
小伙计开了门，梁大牙等人大大咧咧地往里进，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两爷寿辰，也不挂个灯笼？这么早就歇了。”
小伙计认识梁大牙，倒也不惊讶，跟在后面说：“两爷说了，这年头兵荒马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让声张。”
“哦，”梁大牙大手一挥说：“有什么好怕的，去找陈管家把灯笼挂上，就说我说的。”
说话间，已上了堂屋的台阶。
朱两爷得到信，也从床上爬起来，一看睹梁大牙等人，骇得魄散九霄，磕磕巴巴地说：“大牙，你怎么回来了？咱这里的日军和‘皇协军’侯队长都晓得你当八路去了，要是让他们撞睹，你就没命了。”
梁大牙惊异地问：“两爷你不晓得么？我现在是八路军陈埠县的大队长了，管了好几百人马，这里的几个小鬼子两鬼子，毫毛都不敢动我一根。”
朱恽轩惊魂未定，说：“你既然当了八路，还回来做啥？莫非听说你两爷当了鬼子的维持会长，要来索两爷这条老命么？”
梁大牙说：“两爷你念哪儿去了？我是回来给你老人家祝寿的。今日是你老人家过生的大喜日子，你老人家先就座，大牙这就给你老磕头。”
说完，不容分说，便把朱恽轩摁在堂屋上方正中的太师椅上，扑通一声跪下去，纳头便拜。旁边的朱一刀、曲歪嘴、陶三河等人睹状，待梁大牙磕完头，也咕咕咚咚地跪下去，七上八下地磕了起来。
朱恽轩坐不是，站也不是，连连说：“折煞老朽了，折煞老朽了。都快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兵荒马乱的，还祝什么寿？我是死多活少的人了，还劳你们悬念，担着风险大老远地跑回来给我祝寿，老朽受之有愧担待不起啊。”
说话间，朱家老小十几口人都从床上爬了起来，大家原先都是一家人，很是热络，亲亲热热地围成一团，有叫大牙的，有叫大牙兄弟的，也有叫大牙叔的。
朱两爷擦擦老眼，对几个女眷说：“还愣着干啥，赶紧烧锅，让大牙他们吃了饭，赶紧赶路，不然明日撞上日军，就走不脱了。”
梁大牙说：“不妨事。现今的鬼子两鬼子，谁不晓得我梁大牙？谅他们不敢虎口拔牙。”念了念又问道：“两爷你在鬼子手下，他们敢屈了你吗？”
一句话触到朱恽轩的伤心处，不禁又是老泪纵横，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大牙你当你两爷愿意干这个汉奸差事吗？两爷是必不得已啊。不出这个头吧，鬼子睹人就打，睹房就烧，乡亲们没人管。干吧，鬼子两鬼子睹天要钱要粮，还要大姑娘。你两爷豁出这张老脸在他们面前求爷爷告奶奶，交办的事尽力去办，好歹保住了乡亲们的平安。可是这边弄平了，那边国军，还有八路，又不依，也是要钱要粮。不给吧，就说要以汉奸罪论处。两爷这个维持会长不好维持啊。孩子啊，此次回来你还睹着两爷了，下趟回来，恐怕只能给两爷上坟了。”说着，好不伤心，老泪又潸然而下。
梁大牙睹朱两爷泣不成声，心里很悲凉，陡生一股血气，对朱恽轩的孙子朱斯栖说：“三弟，找个人，去把蓝桥埠两鬼子管事的给我叫来。”
朱恽轩一听这话吓坏了，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是八路的大队长，蓝桥埠的鬼子两鬼子都晓得，专门交代，你要是回来，连忙禀报。那是要你脑袋的啊。”
梁大牙不屑地撇撇嘴，说：“他们敢要我的脑袋？听睹梁大牙这个名字他们就不敢出门尿尿。两爷你宁神，梁大牙不是以往的梁大牙了。三弟你尽管派人去叫，我交代他几句。还有，这里的国军八路是谁管事？能找到的都找来，你告诉他们，就说八路军陈埠县县大队长梁大牙回来了，要睹睹他们，单独来睹，我保证他们安然无恙。谁敢推托，我今夜找上门去。”
朱一刀等人也跟着说：“就是，两爷你老不用怕，有大牙哥和我们呢？我们今天给他们交代清楚了，也省得你老人家往后受他们的窝囊气。”
朱两爷还是哆哆嗦嗦地摇头，说：“大牙，你要真是为你两爷好，你就饶了我吧。你今天把他们叫来，明天你走了，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弄得不好，乡亲们都要跟着我受牵连。”
朱家其他人也跟着求情，话说得恳切，梁大牙这才作罢，让朱一刀献上他带来的寿礼——两百块大洋，说：“两爷，我们八路军的官都是清官，不像鬼子也不像汉奸搜刮民脂民膏。这几个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两爷笑纳。”
朱恽轩慌不迭地说：“大牙，你这是做什么，你们在外面吃苦受累的，挣了几个钱，留着自己花吧。两爷也用不着，有了钱没处藏，鬼子汉奸国军八路谁要都得给。”
梁大牙哈哈大笑，说：“两爷你宁神。来呀，陶中队长，你给两爷留个字据，我说你写——蓝桥埠朱两爷是八路军陈埠县大队长梁大牙的干爷。无论是汉奸鬼子国军八路，睹了朱两爷，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谁敢怠慢，他日倘若遇上我梁大牙，定叫他不得好死。此布。八路军陈埠县大队长梁大牙。”
纸和笔虽然找来了，陶三河却犯起了踌躇。在几个中队长当中，他喝的墨水算多的，但是要念把梁大牙的“布告”写大白，他还是力不从心。最后，还是朱斯栖自告奋勇，字斟句酌，才把梁大队长的意思写大白了，又给朱两爷念了一遍。
朱两爷说：“这字据在国军和八路那里或许管用，在鬼子和汉奸那里却千万不敢拿出来。”
梁大牙说：“在谁那里都管用。你老人家不妨试试，再有为难处，把这个条子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谁敢不给我面子，我就要他的命脉。”
这天半夜，酒足饭饱，梁大牙交代了注意事项，让朱一刀和曲歪嘴等人都悄悄地回了一趟家，他自己则掖好双枪，让朱斯栖派人把他的老相好蔡秋香给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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