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江古碑等人封锁消息,直到梁大牙被逮后第四天,东方闻音才晓得这回事,顿时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但她不晓得梁大牙究竟被关在哪里,最后还是代理政委张普景发了话,她才终于被允许去睹梁大牙一面,但张普景同时要求她“开展说服教育工作,争取梁大牙悔过悔改,交代问题”。
东方闻音赶到“改造院”的时候,梁大牙曾经被囚禁十两天了。乍一睹沦为阶下囚的梁大牙,东方闻音只觉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一条膀大腰圆的汉子,眨眼之间就被捋小了一号。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因为眼窝陷凹而更加突出,阔脸推长了许多,下巴颏尤其向前,吊着紧林般繁茂的胡茬。原先紫红色的脸膛加重了颜色,红变成紫,紫变成黑,同腮上和下巴颏上的黑胡茬天衣无缝。左脸上方还有一块淤血的乌青。
那阵功夫,梁大牙正在昏睡,听睹动静,便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那眼起先睁得浑浊,浑浊了片刻,便骤然放光,随即就一轱辘坐了起来,叫道:“咦——你怎么来了?”
东方闻音说:“我来看你……”话还没说完,鼻子一酸,就噗噗嗒嗒地掉了泪。
梁大牙差点儿扑了过来,但只在瞬间,就站稳了,重新一屁股坐在稻草铺上,问道:“你相信他们的鬼话吗?你相信我梁大牙是汉奸吗?”
东方闻音欲言又止,一眼瞥睹窗外闪过一双眼睛,心里大白,张普景和江古碑压根儿就不相信她,之所以允许她来看梁大牙,实在另有所图,是念通过她套出梁大牙的话。东方闻音没有说话,做了个暗示动作,然后靠近梁大牙坐下,从包里取出两个白面馍馍递过去。
梁大牙接过馍馍,狠狠地横了东方闻音一眼,埋下脑袋就是一顿大嚼大吐,不多时两只鞋底巨细的馍馍就消失了。吃完了,又捧起铺边的瓦罐,举到空中,轰轰烈烈一阵豪饮,再放下瓦罐,擦擦嘴,一口长气吸进肚子里,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东方闻音仍然无语,悄悄地又递过来一个烟荷包,这是临来之前特意向马西平要的。
梁大牙说:“多谢了东方同志,我对不起你啊,我这个大队长没有当好,连累你这个政委也受委屈,心里真不是味道哇。”
东方闻音的心里又是一阵潮湿,抬高声音说:“实在是我对不起你,我这个政委算是什么政委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却连一点举措都没有,我连什么忙也帮不上。早年也是,仗都是你们打的,罪却又让你们来受。我都糊涂了。”
梁大牙喘着粗气说:“话不能这么说。你东方姑娘是为陈埠县县大队起了慌张作用的。你恐怕还不晓得,有一次杨司令要把你调回分区,被我盖住了。我什么也不要你干,只要你人在陈埠县,一成的劲我能使出十成,要是没有你,我十成的劲也当一成使。你往这里一站,本大队长就能沉住气了,心里什么主意都有。我跟杨司令说,我宁肯拿一个中队去换东方闻音。拍着心口念一念,我们在陈埠县干得差吗?查查分区的功劳簿,那上面有几战果是咱们的?不差啊。咱们合作得多好啊……可是恐怕再也不能在一起战斗了……没有念到会落到这步田地。”
东方闻音的心里溘然涌上来一阵巨大的冲动,她没有念到在梁大牙的眼睛里她会那么慌张,会起到那么慌张的作用。可是事情曾经形成这种场合场面,她又能说什么呢?
梁大牙从一个角落里摸出一张书本纸,再撮出一撮烟叶子倒在纸上,卷起来,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舔,沾了点唾沫,手一哆嗦,烟卷没有沾上便集了,金黄色的烟叶子从手指缝里流了出去,撒了一地。再掏出纸,撮出烟叶子。这回将烟卷成了,划了一根洋火,手一抖,火又灭了。东方闻音轻轻地嘘了口气,走过去接过洋火,帮他把烟点着了。
门外又闪过一个影子。
东方闻音定了定神,把握住表情,换了一副腔调,提高音量说:“梁大牙,你要相信构造,仔细地反省你的问题。”
梁大牙会意,转过脸,大咳一声,朗声说道:“我的那些问题我过去说过多遍了,现在再说一遍,并请你代我向构造汇报。第一,说我出身聚敛阶级家庭,纯属胡扯。我祖上是当过商人,但是商人不等于就是聚敛阶级。我本人过去也有几块洋钱,那是我给人家当伙计挣的。第两,说我投机革命,这是故意栽赃。我早年有过投国民党的念法,我认账,但是我不承认那是投机,因为那时候我不晓得八路军。杨司令说过,无知者无罪。自从参加了八路军,我梁大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抗日,这个事实但凡长了眼珠子,都是能够看得睹的。第三,说我生活风格恶劣,早年在蓝桥埠搞腐蚀,这是无中生有。我离开蓝桥埠才十九岁,那时候百事不懂,我不懂什么叫搞女人,也不晓得搞女人是不是就是损坏抗日。第四,说我假借抗日的名义到斜河街逛窑子,血口喷人,我当时只念杀汉奸弄几条枪。就算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时间。第五,说我有本位主义忖量,这是歪曲。我确实曾经要求汲引我重视的人,但那是为了抗日作战。我所汲引的人都是豪杰铁汉,不是稀泥软蛋。大戏里都唱,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我们为什么就做不到?第六,说我给汉奸维持会长拜寿,事情是有的,但这话不全对,我是给抚养我的朱两爷拜过寿,也送了两百块大洋,朱两爷当了伪政权的维持会长是不错,但他不是汉奸,这一点构造上曾经有结论了,有的人老是揪住这个问题不放,用心险恶。第七,说我调戏妇女,这是小题大作。我是拧过人家女同志的屁股,但人家也拧过我的屁股。窦玉泉那一次到上派河构造春耕,还跟牛两的婆娘摔过跤掏过裆,那算不算调戏妇女?说我威逼同级女干部做老婆,这话说对了一半,用你们的话说这叫追求爱情,不是什么卵子……威逼。追求爱情我不但承认,并且还要追求下去,放我出去,我立马就给构造上打报告……”
梁大牙越说越起劲,说到最后,便是手舞足蹈了。
东方闻音的心里突然涌出一阵热呼乎的潮湿感。她念,眼前这个看似粗莽的汉子,心里实在有数得很啊。有些话,硬是让他说得惊心动魄。她现在还无法准确地断定自己对于梁大牙的感情属于哪个层面,究竟是敬佩、是同情、是不幸抑或当真有丝丝缕缕的爱之音弦?她觉得在这条凹凸山土生土长的汉子面前,自己竟然变得十分茫然了。
梁大牙还在吼怒,当然是通过她向构造吼怒,可是她曾经听不进去了。
她也闹不大白此次“纯粹运动”是怎么回事。杨庭辉离开了凹凸山,她念去找王兰田,但又听说王兰田的处境十分尴尬。王兰田分工背责凹凸山地区的策反工作,可是几处策反都是功亏一篑。固商县策反一个伪军中队反正,不但没有胜利,反而为日军应用,固商县县大队损兵折将,伤亡八十多人。对这个问题最早提出疑义的是窦玉泉,但具体调查的是李文彬和江古碑,他们到处奔波,搜集到王兰田当年在洛安州教书时的三十六名学生中,有十两人在国民党军里任职,还有四个人甚至在“皇协军”里任职。当八路的,只有两个人。这样,窦玉泉等人对王兰田当年地下工作效果的疑惑也就仿佛有些根据了,而王兰田当年对上的联络人就是杨庭辉,王兰田和杨庭辉是一根绳子上拴的两只蚂蚱。显然,巴掌扇在王兰田的脸上,杨庭辉也跑不了疼痛。可是,这些话怎么能跟梁大牙说得清楚呢?
别离之际,东方闻音把握住表情,公事公办普通问梁大牙对构造还有什么要求,梁大牙大吼大叫,说:“第一,我要求睹杨庭辉司令员和王兰田副政委。第两,如果不让睹杨、王,那么请构造上算一笔账,分区的功劳簿上记录了我梁大牙亲手杀了十六个日本鬼子,一颗鬼子头换一只鸡,一天给我送一只鸡来,生的行,生的也行。每天只给半斤稀饭,老子受不了。吃完十六只鸡,小腿一伸推他娘的倒,老子欠妥饿死鬼。第三,果真把我梁大牙毙了,请你们在洛安州里贴出告示,看看鬼子放不放炮仗,听听老公民骂不骂娘。第四,……”
梁大牙说到这里,看了东方闻音一眼,略作沉吟,然后接着说:“别人作弄我说我是汉奸,我不管毬他的,但是你不能说我是汉奸。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其余亲的热的了,支尸那天,你找个背阳处为我哭上一场,我在九泉之下给你磕十个响头,保佑你一生平安。”
说完,两眼紧紧地盯着东方闻音,等待她的回答。
东方闻音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自己控制住,两眼潮湿地看着梁大牙,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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