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萱卿没念到她今日来,竟然刚好遇睹了瀛姝,她前生可只听过这位大名鼎鼎的东豫女性政治家,一直缘悭一面,刚才听谢六娘引荐时,曾经将她细细打量过了,此时赶紧还礼,再次打量,许是今日因为奉圣令颁赏的缘故,中女史带着步摇冠,额头上点着精美的梅钿,可显然没有厚施脂粉,却曾经是明光照人。
难怪都说王氏五娘是神女转世,她哪怕是操作把持传说中的金乌,都半点不被神鸟夺了风姿,却又气态温雅,并不显得炙烈逼人。
多好的女郎,只可惜,最终的命运依然是葬身宫廷。
“女监要谢我,那便当我的说客吧。”薛萱卿竟推了瀛姝的手,另一只手指向谢六娘:“帮我说服六娘。”
“女君念指使六娘做何事?”瀛姝也笑道。
“我突然间,不肯关着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虽家父不是辛毗,但我却有志成为辛宪英。”
此时只有谢六娘、瀛姝、谢青在场,而这三人,当然都晓得辛宪英是谁。
夏侯氏称帝,辛毗曾得重用,可夏侯朝的统治并不不乱,多得他的女儿辛宪英几番提醉谋划,最终,虽夏侯氏为司空氏取而代之,辛门经过了多次危难,得以安保,辛宪英是出名的女谋士,甚至有不少大儒都赞她——“女子之智识,有男子不能及者”“算无遗策,言必依正,列女中第一流人物”。
“七公子欲为女谋士?”谢青错谔,因为他极生知萱卿,深晓这位红颜知己崇尚的是自由,是风月意趣,虽然奇尔也会品评当代人物以及俗情,可从来不涉权事,怎么突然之间,竟有了谋士的志向?
“春鸟笙歌,适于怡情,可人生数十载,若未睹识世事沉浮、波澜壮阔,始终难以真正的参透意志两字,否则北溟之鱼,为何化为鹏鸟远徙天池?”
谢六娘斜睨着谢青,倒并不去敲打这位堂兄只将出世视为抱背了,她莞尔一笑:“女君有高志,却不知因何要说服我?”
“因为我要向邓陵周郎献策。”
瀛姝一直很专注地看着薛萱卿,听这话,有如听睹了一声幽远的号角声,这感到实在有些奇异,细品来,才知是隔绝了生死时空的号角响起,她几乎曾经笃定了薛萱卿是更生人了,这声号角不是逼向她,而是逼向东豫所处的乱世,更生的人中,终于有了一位,不为私仇和己恨,只为人生重启后,开端簇新的抉择。
“我是女子,自荐为媒士,太容易被误解本衷了,我愿意相信六娘异常人,不至于误解我的意图,但我必需要对六娘明言,因为我与十郎的友谊,也因为我对邓陵周郎的善意。”
“女君为何要为周郎的谋士?”谢六娘不解,她的忧心竟莫名再被牵动了。
她当然不认为薛萱卿居心叵测,可自从周郎接受任命,她的祖父就很忧虑,祖父认为周郎并不宜留在建康,而应当回襄阳,趁着陛下现在对邓陵周氏的重视,依附学得的那些奇术妙技将襄阳军打造成为坚不成摧的一支铁军,如此能力争获跻身权阀的强大资本,于乱世巍然矗立。
难道说,周郎留在建康的决定真的会埋下祸殃?
“我并非为周郎谋士,但我会向周郎献策。”薛萱卿道:“周郎既然接受了东旗的将军的任命,必将有志于忠事陛下,以苦学之识,强大中军,但台城之争,造成基砥未稳,周郎虽有高才,但未必谙察党争之势,万一被卷挟此中,该与谁相商应策呢?”
这话谢六娘未必能听懂,瀛姝却是听懂了。
“中军强,则必让外军忌惮。”
很短的一句话,就打开了谢六娘的深锁的眉头,她大白了,她的祖父之所以忧虑,正是因为陈郡谢亦为门阀士族,祖父大抵也是不盼望为皇室所统的中军得以强扩,要挟到门阀的现在所拥的权势,可周郎,她未来的夫婿既然决意留在建康,就犹如站在了陈郡谢的对立面!
六娘深吸一口气,看向谢青,却睹谢青仍然一脸的茫然。
这口气她又长长叹出。
她意识到她自己所处的境遇,一边是她的父族,一边是她的夫婿,她是谢家的女儿,也即将成为邓陵周的子妇,她也彻底大白了为什么对这门婚事底本极为看好的母亲,近来总是愁眉深锁,大豫的朝堂上没有哪个官员是女儿身,可女子并不能完全脱身于庙堂之外。
“女君的心思我大白了,我但望女君,具辛门女的智义,不记与我十兄的肝胆之谊,也莫背……道同者之信托。”
谢六娘挺身,冲薛萱卿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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