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玄怨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他撑着额头,抚躬自问道:我在做什么啊?
……因为之前陆溪言说过要来看看尾巴,所以我把尾巴带来给她看。
仅此而已。
盛玄怨觉得自己念通了这件事,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子对尾巴道:“行了,我们也回去。”
还没回到宿处,他就看睹了一副焦急寻找东西模样的苏烨,因课上写文章写到睡过去的苏烨对此事完全不知,睹盛玄怨和尾巴后急速迎来,悻悻地道:“我还以为尾巴跑了呢,原来是被你带出去了。”
“带给陆溪言看的。”他回道。
“陆溪言,她人呢?”
“看完就走了。”
苏烨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下子全数颓倒:“我还以为什么呢,晏庭深喊我吃酒商讨,我去了,你别等我练剑了。”说罢还乘机狠狠摸了把尾巴的脑袋。
盛玄怨说:“没念过要等你。”
苏烨呵了一声,转身走远。
*
讲议课上,夫子将昨日每位弟子所撰写的文章分发了下去。
琼亦坐在位置上看书童一个个地向大家递归筏纸,满怀等待地念着自己会得个什么评级,可是直到全部筏纸都被领完,也没有等到自己的。
我的文章呢?琼亦摆布张望着,直至瞥睹了夫子手中薄薄的几张纸。
“没领到的,在老夫这。”夫子布着沟壑的眼角向堂下冷扫,将手中的筏纸抖落在讲桌上:“几位手中没有的就不必东张西望了。”
琼亦有些慌张,心突突地跳着,她向来文章写得不算才藻上佳,可也谈不上差,左思右念都没有念大白夫子为什么会将自己的筏纸留下。
“苏烨!”夫子盯着讲台上的文章,而后用枯树枝子一样的手点了点,那张严肃又板正的脸上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写的是什么,虎头蛇尾,胡说八道!老夫命题为论志,可你这文中哪有半点应题?”
苏烨应声站起:“我没应题?不成能啊!”他停留片刻,像是在回忆自己昨个卷上到底写了什么,又道:“成为世界第一剑客,作一集闲人就是我的志向,没错的!”
课上顿时一阵笑声。
夫子睹他信誓旦旦地说着,满面诚挚,花白的眉毛在眉眼中心活活皱出了一个“川”字,他呵斥弟子们安静,转头向苏烨怒道:“荒唐!当真荒唐!你身为苏氏的少子,胸无弘愿,竟毫不自知!”说罢用手颤颤地抚着自己胸口,仿佛念把自己那口气得上不去下不来的火,给它抚慰下去。
“还有……”夫子从下翻出另一张筏纸来:“陆溪言!”
琼亦突然被大喝声点名,惊地一颤,急速站起:“先生。”
夫子苍青的脸上压抑着怒意:“你俩好啊,你们两个,当真老夫所教弟子中的一对卧龙凤雏!”
“老夫前些时候在课上说的天人之志,大族规矩,你们全当是白听了!”他望着筏纸上那姿态横生,但又透着些娟秀的字迹,将琼亦的文章末句当堂大声念了出来:“好一个‘生当若鲲鹏,来去自随意,志途远万里,沧海浩然风’啊!”
“你是当氏族严明规定的家章,是白写的吗!”
琼亦没觉得自己写的有问题,被呼叱地有些恼意,回怼道:“我诞于人世,眼睹天地,自当随风,来去肆意。”
课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位讲议课的夫子可是全部夫子里最为墨守成规,循涂守辙之人。
苏烨没念到她竟然明目张胆地怼了回去,“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鼓掌,起哄道:“先生,我觉得陆溪言此诗文采斐然,写得洒脱,很好,很好。”
课上一寡坐着的弟子们,也有忍不住偷偷惊叹低笑的。
“苏弋阳,你给我闭嘴!”夫子走到琼亦身旁盯着她,语气极其僵硬:“我当真不知陆氏是怎么教导弟子的!”
琼亦小声嘟囔着:“陆氏才不会全日强调繁缛礼节,管有用的学。”
夫子听言,气不打一处来,一戒尺拍在了琼亦的桌上,吓得她低下头去。“你!”他指着琼亦道:“回去将澄心赋抄个十遍,明日交到我手上!”
说罢又转身指着苏烨,怒道:“你给我重写,写完这篇文章,再将澄心赋抄五遍,明早交来!”
说罢又气着回到了讲台上。
被罚抄书。
琼亦最讨厌抄书了。
她不晓得自己该不应坐下,满心不甘不肯,心里骂道:臭夫子,你就可劲守着你的礼仪规矩吧,里外不一的东西,我还不念学呢!
夫子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各位该不雅摩进修的,当是盛玄怨的这篇文章。”他说着,望着手中那张充满字迹的筏纸,眼底满是欣慰地道:“如此年纪,便能坚定自己的道心与责任,字字是珠玑,句句是箴言,立志为氏族,这才是当今弟子们该有的愿景。”
琼亦感到到身前盛玄怨的身子僵了僵,她从鼻息间不屑地哼了一气,心里阳阳怪气道:哟,盛三公子,果真和常人不一样。
夫子又道:“若是这字迹再清楚工整些,就好了,这样的草书有失规矩,喏,拿去吧。”
盛玄怨起身拿回了自己的文章。
夫子又在课室中左转右绕地说了些什么,琼亦心里装满了被罚抄写这项重任,逐渐神游天外,在神游中,这堂课很快就完毕了。
集课后,琼亦三两下拾掇完东西,提着那张被批上“丁”级的试卷,一刻都不多留地离开了课室。盛玄怨转过身子只看睹了她跑远的背影,辫子在她背后一沓一沓地跳着,仿佛也在生气。
他心中反响着她课上不怕事般对夫子的话,“自当随风,来去肆意”,怔望地有些出神,这八字宛如钢针一样字字扎在他身上,像是嘲弄,像是讽刺。
盛玄怨转回身子时,自己那张赫然用红砂批上“甲”的筏纸,曾经被他揉破了。
*
琼亦觉得很可笑。
她坐在少人的游廊边沿,一句一句地读着自己那篇文章,自问没有任何欠妥,怎么着都不应评一个最末端的“丁”级。
要是在家中,要是师父和师兄们看睹这篇文章,肯定会说我写得好,琼亦将筏纸举到眼前,举过了头顶,阳光透过浅薄的经纸,一片炫目的白中,只有墨字浓染不改。
“要不然……我把这朱砂批注给它抹掉,又是一张好纸了。”琼亦晃了晃翘在栏前的双腿,默默说道。
“陆溪言。”
一道苍老温和的声音在一侧响起,琼亦猛得扭过头,只听脖子“咔——”地一响,她惊道:“哎呦!我的脖子!”急速支好手上的试卷,捂着脖子,站直身子向那人行礼道:“褚先生。”
面前这位姓褚的夫子,是主授史论课那位。
“刚听旁人说到昨日小测,结果正巧碰到你。”褚夫子望一眼琼亦藏在死后的筏纸:“孙夫子向来批卷严苛,不妨给老夫看看?”
“不不不!”琼亦将筏纸藏地更后了:“……写得不好。”
褚夫子执意要看,琼亦拗不过,只得将卷子默默递了去,她双手指节绞在一处,用视线余光不雅察着他的脸色,心中忐忑,不晓得又会落个怎样的评价。
眼睹褚夫子读完了文章,将其重新对折合上,琼亦睁大了圆杏眼,听得一句:“写得很好。”
“先生,您别是看睹卷上一个‘丁’字,在哄我开心。”琼亦抬高了声音,双手攥着裙子,道。
“老夫并未说谎。”褚夫子轻笑:“我虽知你史论学得好,此时夸你也并非偏袒。”
“全篇未提氏族,而是眼不雅世界,不成谓不小,算不得虚志。”他顿了顿,又道:“你性子洒脱,心中有自己的道,应当遵守,志向一词本就不应固定在某一件事上,不然,为何说人各有志呢。”
琼亦双眼一亮,仿佛懂了:“我晓得了,谢谢先生!”
说罢接过筏纸来,慎重地向捻着髯毛的褚夫子鞠了一躬,踏着步子跑远了。
*
琼亦抄了一夜的澄心赋,抄到了天明才抄完十遍。
她带着重重的黑眼圈趴倒在案台上,心里默默斥着:澄心赋,还澄心呢,一篇这么长,抄完不光净不了心,还糟心,干脆叫诛心赋得了!
本准备去床塌躺上一会,再接着在卯时起练功,可琼亦没念到自己太困太累,直接倒头就在案台上睡着了。
卯时的鸡叫声打破了好梦。
阿萝做的坛子肉、酥饼还没进嘴,琼亦就从梦中醉了过来,头又昏又重,肩酸腰累的,她撑着身体坐起来,草草拾掇着桌上抄好的一大摞厚纸,自语道:遭罪啊遭罪。
坐在铜镜前看睹自己时,镜中的人可叫一个憔悴,一双满是困意的眼睛下泛着乌青乌青的一团,左脸被手臂烙出了半指宽的红痕,与肤色衬在一起,倒像是被打了似的,鼻尖还沾了点墨渍,头发也乱糟糟的。
琼亦揉了揉眼睛,叹了一口气。
前几日她都和师弟妹们在校场练剑,那边人许多,又热闹,年青的少年们聚在一处有许多话可以聊,偏偏杨小思是个话痨,陆漓是个话痨,琼亦自己也是个话痨。一大群话痨聚在一起,念也不用念都晓得,这到底是来练剑的,还是来聊天的了。
她与别家的女弟子们聊了许多悄悄话,后来有不少女弟子都羡慕琼亦能与盛玄怨同窗,坐得还极近,后七拼八凑地晓得完盛玄怨后,羡慕就消失了。
大家一致地得出结论:是这人的情商拖了脸的后腿。
琼亦十分认同。
不过,聊天的乐趣归乐趣,修炼归修炼,为了以后的修炼进度着念,她决定,往后还是少去校场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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