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郡境内，有三骑并驾齐驱于风雪天，循着地图唆使，岔出相对宽阔的官道，转入一条山中小路。
晌午时分，只因为这场鹅毛大雪下个不停，三人视线含糊，使得本就崎岖的山间小道愈发难行，亏得三人坐骑，都非劣马，而是出自京城道院的骏马，据说是山蛟后裔，虽然血脉稀薄，但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这趟出门，他们除了各自的通关文牒，最慌张的，还是那道出自本国京城吏部侍郎亲笔撰写、由护国真人绘押、再由汝州最大道不雅勘验批示通过的公文。
为首一骑，年青女子，戴乌纱冠，身穿一件厚实温暖的碧青色道袍。
曲眉丰颊，身段看着显瘦实腴，乘一匹浅黄色骏马。
一双绣鞋微微露出，轻点金镫。
后边两骑，一男一女，男子骑黑马，作青色素雅的道袍装束，头戴竹编斗笠，背剑。
女子身材矮小，肌肤本就黝黑，在雪天映照下就更如黑炭了，穿得却是花俏，一件描金团花的胭脂红裙，袖口绣鸾。
作为随从丫鬟，她年纪不大，就是身材过于壮硕了点。腰间悬配一刀朴刀。
她骑乘的也是一匹高头大马，两边各挂一只老旧箱子。一箱装衣物，一箱装书。
还有一件价值连城的方寸物，小姐也一并给予她保管，是家属老太爷在小姐跻身洞府境之时赐下的重宝。
有了方寸物，这趟出门，他们才可以轻装简行，除了各自斜挎包裹和马鞍两边挂着的两只箱子，那些可以折叠起来交杌，食盒花几，以及瓶瓶罐罐，都一并装入了方寸物。
来颍川郡长社县担负一座小道不雅住持的女子，名简素，她在去年入冬时分，刚刚跻身洞府境，暂无道号。
师兄柴御，字元嘉，不雅海境，道号“绳墨”。本籍并不在颍川郡所属的南山国，而是师门金椁派道场所在的毂率国，国境内古木参天，在青冥汝州极背盛名。
侍女苏乘，奶名花俏。是个地地道道的“花痴”，擅长种植各种花卉，尤其精通栽培牡丹，在京城那边，简家的花园都是小有名气的，一半功劳归花俏。
近来一年内，天时可谓古怪，先是去年夏大旱，号称五百年不遇，世界诸州水神、水仙一脉叫苦不迭，听闻许多河伯直接被大日曝晒得金身崩裂了，然后是入冬就连绵暴雪，就说今日，都是暮春时节了，照旧是雪大如花，柴御扶了扶斗笠，伸手挡在嘴边，说道：“师妹，明年开春，玉皇城就会按例颁发道号，你到了长社县道不雅那边，千万千万，别记记自拟几个心仪的道号，最好在今年入秋前就寄给京城家属和师门祖师堂，两边都好替你早做准备，帮你谋划谋划，争取让你喜欢的某个道号，保证能够在玉皇城那边通过，至少书信往来一次，听师兄一句劝，一些个意思太大的道号，就别念着碰运气了，肯定通不过的，虽说每位道官都有三个自拟道号，可以让玉皇城报备，但是青冥十四州，一甲子能力碰到的嘉会，寄盼望于此的世界道官何其多，数以百万计，每人三个，加在一起，动辄就是千万个道号，胜利讨封的难度可念而知……”
简素笑着打断师兄的碎碎念，“跟白玉京玉皇城‘讨封’，原来就是碰运气的事情，通不过是一般的，通过了才是意外之喜。反正讨封不成，大不了就用我们南山国自家的那些备用道号好了。”
各州道官有无道号，是一道分水岭。这意味着授箓道士找到了度师，如俗子及冠，有了个字。
只是在青冥世界，念要有个道号，可不容易。
各国朝廷，都专门设置有一座专门记载道号的档案库，每过甲子，修正、更新和补充一次，
因为世界十四州巨细道不雅，全部的十方丛林，都属于白玉京，故而任何一位道官的道号，绝对不能重复。
所以每逢甲子期限一到，就是一场多如过江之鲫的“求道”嘉会，若是能够得个玉皇城亲自颁发、寄出一道公文的道号，就会被道官视为“得道”，讨着了一个天大的好兆头，所以柴御和简素才会在闲聊中称之为“讨封”。并且创建玉皇城的道士，又是白玉京大掌教，道祖首徒，所以凭此得到的道号，意义非凡。
故而大掌教寇名，宛如这拨道官甲子一届鼎盛科举的“座师”普通。
为了争抢和预定道号，所以开春这一天，职掌世界道士谱牒道籍录档颁布的白玉京玉皇城，就会于子时“开门”，传信飞剑、七彩符箓如蝗群普通，遮天蔽日，簇拥而至，就为了帮忙自家王朝道场内的道官求来一个早早相中的“美意”道号。
十四州，许多早就是上五境的大修士，甚至至今都无一个正经道号，为的就是“碰运气”，结果十几次了，都未能讨封胜利。
花俏伸手拍掉坐骑马脖鬃毛间的积雪，说道：“小姐，朝廷礼部预留道号，从白玉京到咱们汝州，历来都是被赤金王朝过了一手，可能期间还要再被其余几个大王朝挑选一遍，最后才到我们南山国，就只剩下那么百来个道号，还都是别人捡剩下的了，寓意平平，听着就很普通，有些生僻晦涩得都不像道号了，我连某些字都不认识，竟然还有些三字、四字道号的，像话吗，稍微过得去点的，早就被那俩门派祖师堂抢走，或是被那几座最大的道不雅跟朝廷走后门，悄悄花重金买走了。好不容易剩下几个凑合的道号，也都是被人争来抢去，打破头去。”
睹师妹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柴御便说道：“经常因为这个而起风波，许多豪门世族为此明争暗斗，龃龉不合。”
简素伸手接过飘落在掌心的落雪，喃喃道：“道号不也是身外物吗？俗子争名夺利，情有可原，可我们是道士啊。”
柴御摇摇头，倍感无奈，正要辩解一番，好让师妹的念法不要这么天真，太不务实了。
简素较着不肯跟师兄争吵此事，她曾经笑道：“晓得了晓得了，我必然会上心的。”
此外，全部上五境道官的道号，哪怕曾经兵解离世的，后世都不得重复他们的道号。
听说陆掌教就一直建议，要求对外开放历史上那些玉璞境道官的道号。
传闻这位掌教还曾建议，将某些过世地仙的道号，白玉京可以代为封存、保管百年。
各个道场的后世弟子、徒孙，或是家属子弟，如果将来有谁胜利跻身地仙，就可以补缺，算是继承这个道号。在这之前，那位道士同样可以按照流程走，拥有一个按部就班而来的道号，但是跻身地仙之时，如果念要继承道号，就可以走一趟白玉京玉皇城，亲自取回道场祖师爷、或是家属先祖的那个道号，并且两个道号并不冲突，无需弃取，可以同时拥有两个道号，就像文人雅士的自号、别号。
但是可惜这两个提议，都未获得通过，整座世界都心知肚明，能够驳回陆掌教建议的白玉京道士，就只能是余掌教了。
听说浩然世界那边，就没有这样的讲究，只有一些大仙府的谱牒修士，道号才会被中土文庙严格报备和归档。
小门小派的谱牒修士，只要别声张，得了廉价就偷着乐，舛讹外大肆鼓吹此事，当然也别取那种名气过大的“老旧”道号，普通来说都没什么，文庙书院管不过来，当地朝廷不肯管。至于那些所谓的山泽野修，就更可以随便取道号了。
要说那座蛮荒世界，不提也罢，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地儿，哪有半点规矩可言。
侍女花俏忧心忡忡，“小姐，洪淼卸任之时，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烂摊子，关于那头流窜犯禁的女鬼，身份根脚尚无定论，这头鬼物，至今还没有被捕获，踪影不明，我们还是得小心些。尽可能多走驿路官道，少走这些山野小径。”
山间旧道，人迹罕至，道路狭窄，马车底子就上不来，山路间的凹槽，多是茶马盐商留下的马蹄坑洼，道路积雪厚重，马蹄不小心踩到，就会一瘸一拐，柴御扶了扶头顶的竹编斗笠，点头道：“花俏所言不差，我们还是要小心。”
简素笑道：“按照县志记载，山中有一座历史悠长的废弃道馆，我们睹过了，就继续走官路。”
柴御无奈道：“师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先前游历集萃峰山脚的黄庭不雅，还有随后两处古旧遗迹，你好像都是这么说的。”
汝州境内，最大的名胜古迹，是那座建造在集萃峰山脚的黄庭不雅，堪称巨不雅，被尊为由白玉京南华城分出黄庭一脉的道脉祖庭所在，不雅内所祭奠祖师，德崇道高，正是南华城的副城主，她被尊称为魏夫人，道号“紫虚”，青冥世界女子元君第一尊。
魏夫人也是此次世界十人候补之一。
她的嫡传弟子当中，有位天授神通的女冠，司职世界百花的开落，史书上她曾有“分付群芳不出山，人间春季不开花”的活动，因此差点被余掌教亲手拘押进入镇岳宫烟霞洞内面壁思过，还是大掌教帮忙求情，再与那位女冠一并行走世界诸州，将百花还与人间，将功补过，才免去这桩责罚。
普通大的道不雅，尤其是某某宫，往往保存有大量岁月悠长的碑刻，例如某年某月的重修碑记，香客们的捐产碑记，或是记录家底的亩产碑记，以及还有那种专门记载道统传承的香火碑记等。每有庙会，商贾云集，摩肩擦踵。每逢法会，更是仙凡杂处，化形的精怪联袂而至，来此聆听道家仙官们的青词宝诰，钟鼓齐叫，玉磬悠扬。
三骑冒雪来到了山间那座破败不堪的道馆，都有些失望，底本按照处所县志上所记载的内容，道馆内侧殿墙壁上题有一首佚名的龙蛇歌。记载了一桩仙家典故，曾有少年樵夫，误入此山，因缘际会之下，得授仙法，曾涉水戮蛟捉龙虬，妻两仙女而归，最后在市井间看破红尘，携手道侣重返山中，建造道馆，这位得道馆主擅长丹青，曾在自家道场内立起一屏风，亲手以绘笔点簇群马，千变万姿，栩栩如生，每过一年便有一匹骏马“跃出”屏风，化作灵物奔腾于天地间，屏风上的这匹马便会随之褪去颜色，等到百年之后，彩绘群马皆曾经变作白描。馆主喜好游戏人间，经常隐姓埋名，在各国皇宫龙璧上为龙点睛，一遇风雨气候，壁上石龙便会抖躯动髯，一飞冲天，或是豪门影壁、书房桌案之上绘绘鹰、雀，活灵活现，睹之为真，伸手拂之方知为假。相传此仙还曾绘龙于白素绢布，赠予某位末代亡-国之君，绢布舒卷间便有云气缭绕，将其珍藏在绘匣之内，常有闷雷震动……最终馆主携两位道侣一并飞仙离去。余下空无一人的道馆，过路樵夫和羁旅商贾，都说经常可以听闻群马于壁上扬蹄夜叫，犹如与在此借宿的路人索要饮水、草料……
结果到了早已沦为废墟的道馆，什么都没有瞧睹。
别说是那架屏风了，就连偏殿壁上的那幅马图都是充满斤斧凿痕，甚至许多青砖都被人撬走了，估计被雕琢成了砖砚，成了后世文人桌上的案头清供吧。
简素感叹道：“可惜就这么废弃了，不然在这里建造一座府城道院，绰绰有余。”
柴御笑道：“若是县志记录果真是真，馆主仙人曾经亲绘素龙赠予前朝天子，那么作为新君的南山国开国天子，当然不肯意在此重修道馆了。”
在偏殿内暂作休歇，勉强借着残破墙壁躲避风雪，花俏从方寸物当中取出家伙什，开端生起火堆，架锅烧饭，再给道官柴御温了一壶黄酒。
简素坐在小绣凳上，念起一事，问道：“灵境不雅那边的具体情况？”
“小姐唉，终于念起正事了。”
侍女花俏赶忙放下碗筷，从袖中摸出一本小册子，总算有了点用武之地，是她从各种渠道仔细整理出来出来的内容，一条条，一件件，事无巨细都被她记录在册。
“上任不雅主洪淼一走，不雅内就没有授箓道士了，只有几个常住道人，庙祝叫刘方，五十三岁，是当地人，世代居住在灵境不雅附近，身世明净，道不雅地产，折半都是他们刘家的田地，好像刘家有条祖训，后世每一代刘氏子孙，都要拨给道不雅一点‘香火田’，不管是几亩还是几分田地，刘氏这边都得尽尽心。”
简素笑着点头道：“很有心了。到了那边，我们先在道不雅落脚，然后就去刘氏拜访一趟，备好一份过得去的礼物，聊表心意。”
柴御笑道：“实在洪淼作为住持道士，一直没有道牒，只是候补道官，跟花俏你是一样的处境。担负不雅主，属于破格任用了。”
简素说道：“也不算破格重用，究竟洪老不雅主是不雅海境的候补道官，来长社县赴任当住持道士，可算不上是什么好差事。”
花俏咧嘴笑了笑，“马重，就是刘方的远房亲戚，托关系走后门进的灵境不雅。洪淼在卸任文书当中，专门提及一点，这个马重，是有必然机遇修行的。当然，洪淼的那份卸任文书还有一份附录，在官府那边不用归档，自然是故意留给新任不雅主作参考的，上边说庙祝刘方早年曾经承诺灵境不雅，会拨给道不雅两亩水田和一片种满柿树的山地，山地早就交割了，但是两亩水田，这些年一直拖着，一看就有赖账的嫌疑。呵，山贫水恶出刁民。”
“典客常庚，是个家道中落的当地文人，年青那会儿家底丰厚，在颍川郡那几个县，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过惯了舒坦日子，因为不擅货殖，每年开支又大，入不足出，等到年纪一大，手头就拮据了，据说是因为灵境不雅早年短了他一笔债，属于糊涂官司，好像金额不小，道不雅实在没举措，究竟涉及到前任不雅主，洪淼上任后也不好追究下去，才让常庚进入道不雅当典客，这些年还算老实天职。”
“陈丛，十六岁。是典客常庚的亲戚，他们是同年进入灵境不雅。”
“林摅。”
“嗯？”
“摅，提手旁，加一个考虑的虑字。家里在县城那边开了三家店肆，有点钱，算是一户殷实人家，祖上都是当地县衙胥吏出身，因为前些年我们南山国大力裁撤白书胥吏冗员，林摅父辈这一代混不下去了，才转去经商，如今跟县衙当差的关系不错，勉强能算地头蛇吧，比力勉强。”
“土膏。‘阳气俱蒸，土膏脉动’的那个土膏。”
花俏说到这里，也是笑了笑。雨催土膏动，万草千花一饷开。
简素问道：“土膏？是本名吗？”
花俏点头道：“是本名，不过实在此人出身平平，祖上是从外郡迁徙到长社县的外村夫，曾经开过几年的武馆，很快就经营不下去了，可能攒下些家底，能力让土膏进入道不雅。”
柴御笑道：“姓氏都少睹。”
简素微微皱眉，越听越觉着舛讹劲，“灵境不雅再小，好歹也是朝廷记录在册、当地官府出资建造的正统道不雅，念要成为这类道不雅的常住道人，好像不是花几个钱就能进的吧？”
柴御忍住笑，“实在不难理解， 颍川郡本就不是什么大郡，长社县又是最贫的一个，处所偏远，估计道不雅实在是太贫了。”
类似的道不雅境况，实在并不罕睹。只是师妹出身一国豪阀门第，又是自幼修行，她当然不太晓得这种乡土人情。
只说一国境内的道府郡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县富得流油，有些郡府却是贫得揭不开锅。
许多看似辖境版图广大的府郡，每年上缴赋税，可能还远远不如一个别地的县。
简素问道：“洪不雅主在公文上有没有写，他可曾传授给他们一两种入门的仙家导引术？”
花俏点头道：“有的，只是效果不佳，可能稍微与道官沾点边的，就只有那个马重了。”
究竟道官哪里是那么容易好当的，没有修道根骨的，念要依附科举考取“次一等”道官身份，得个“浊流”道牒，难度更大，对文学才情的要求更高。
简素叹了口气，“既然洪不雅主卸任后，没有从灵境不雅带走任何一个，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是不是道官胚子，有无修行资质，根骨优劣高下，世界道不雅，各个豪阀大族，都有许多密不外传的勘验法子。
简素又问道：“这些少年，各自性情如何？”
花俏犹豫了一下，说道：“懒。”
“都很惫懒，日常课业，平时道不雅巨细事务，他们也是能躲就躲，就没一个是手脚勤快的。”
“小姐，他们是靠不牢的了，没事，以后我来背责这些日常洒扫事务，让他们下手，我反而不宁神。”
柴御笑道：“究竟是一处鱼米之乡，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还是不少，文运是有一些的，就是集而不聚。”
柴御再以心声说道：“洪淼与后到道不雅的谈薮，做事情还是比力老道的，尤其是经过谈薮的勘验风水，念必长社县境内问题不大，只说道不雅附近，还是安稳的。”
苏乘咧嘴笑道：“听说谈薮三十岁才跻身洞府境，比起我们小姐差远了，算不得什么天才。”
柴御摇摇头，“谈家底蕴深厚，是当之无愧的郡望大族，谈薮又是家主钦点的继承人，她肯定不会像明面上那么俭朴，不能只看境界。”
柴御就清楚记得，谈氏家主有次做客金椁派，几乎最不喜迎来送往的掌门师祖，竟然亲自在山门口那边驱逐一位按道龄算属于晚辈的金丹地仙。再者谈家最背盛名的，就是拥有一座私家法坛。这在疆域广大的整个汝州，都是极为难得的，究竟汝州境内，拥有私箓资格的各脉法坛，总计不过两十余家。
简素说道：“花俏，你到时候就在长社县城里边，费钱买个宅子，我有空就去找你。”
作为一座道不雅的住持道士，完全可以决定不雅内那群常住道人的去留。
不提住持身份，只说正儿八经的授箓道士，与连候补道官都算不上的常住道人，就像衙门里边的官吏之别，就是云泥之别。
但是简素觉得没必要新官上任三把火，道不雅保持原貌就好了。她就在那边潜心读书修道，他们就继续混日子，就都别折腾了。
花俏闻言一下子就急眼了，她忙不迭劝告自家小姐，“小姐，没有我在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体己人，这怎么行，绝对不可的！再说了，灵境不雅里边，就小姐一个女子，小姐还出落得这么好看，道不雅里那几个惫懒货，没啥出息，却也刚好是血气方刚的莽撞年纪，天晓得他们一个拎不清会做出什么下作勾当，小姐是修道之人，当然不怕他们几个犯浑，可是日常起居，终究是晦气便的，沐浴，如厕，清洗过晾晒的衣物……”
柴御立即点头附和道：“花俏说得有理，究竟男女有别，最好还是让让花俏在灵境不雅内挂单修行，给点钱就是了，相信县衙那边不会追究这种小事。”
虽说完全不担心灵境不雅内会有……竞争对手，可只是一念到那帮愣头青，直勾勾盯着竹竿上边晾晒女子衣物的场景，当师兄的柴御，就满身不自在。
不可，到了那边，自己必须得让那帮小处所出身的少年郎，长点睹识，让他们晓得何谓仙凡之别。
简素调侃道：“还不得怨你自己，若有正式道官身份，我是可以带你一起赴任的，当个都讲什么的。结果你倒好，打小一翻书就犯困，别人是读书，你当是拿口水洗书呢，要不是太不开窍，怎么可能连个授箓道牒都没捞着，至今还是候补道官。你要是肯把种花和习武一半的心思，放在背书上边，早就考中了。”
灵境不雅上任不雅主洪淼，就属于这一类，境界实在早就够了，就是无法通过最后一道稽核，始终没举措得到朝廷颁发的正式道牒。
花俏小声道：“实在不可，我就找一家法坛买个私箓道牒算了，小姐你宁神，我攒了些家底的，可以自己出钱……”
简素瞪眼道：“都是候补道官了，只差一场京城道院的稽核而已，岂能功亏一篑，你能不能有点追求？！事先说好，到了长社县，你给我继续老实背书，休念偷懒，每个月我都市检查你的课业，要是有两次不过关，你就乖乖回京城，连同太爷爷在内，谁替你求情都没用！”
由某姓法坛来传授私箓，颁发道牒，在青冥世界属于“旁门左道”，可这在世界十四州，实在很常睹。
再加上历史上许多山巅修士、大道官，都曾自立门户，建造法坛，传下法脉，香火绵延至今。
谈薮出身所在，新密郡的郡望谈家，就在此列，拥有一座私人法坛。
所以在青冥世界有个可以当真也能够欠妥真的说法，“宁肯招惹宗门嫡传，莫去结仇某家法坛”。
只因为无一例外，拥有私人法坛的“祖上”，必然阔过，并且绝对不是普通的“阔绰”，至少是玉璞境道士起步。
某些挺拔独行的修士，到了地仙境界，甚至是上五境了，都还只是一位私箓道士。
虽说各家法坛给出的道牒，肯定不会被白玉京所认可，但是白玉京有意无意对此网开一面，也就是说，这些层出不贫的私箓道士，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无法担负各国朝廷的清流官员，无法在各座官办道不雅担负任何职务，但是出门在外，自称道士，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要出示那份道牒，普通在十四州都可以畅通无阻，可要说碰到那些严禁私箓、甚至将各家法坛一律视为作乱犯上的某些王朝，这些“来历不正”的旁门道官，就只能是绕道而行了。
历史上，最大的那座私箓法坛，就是……兖州一脉的米贼！
但是此事曾经成为青冥世界全部道官的忌讳话题。
花俏苦着脸。
早晓得她就不聊私箓一事了。
花俏欲言又止。
柴御翻看那本册子上边的巨细事务，头头是道，别看苏乘相貌……粗犷，实在她还是很心细如发的。
近来她之所以穿得如此艳红，实在是她没举措的事，因为在闹市，经常会被问路或是搭讪的路人，召唤一声“这位壮士”……
花俏埋怨道：“小姐，这长社县灵境不雅的香火……等于没有香火！贫是真贫！若非前两年重新修缮了一遍，咱们这趟过去，都要喝西北风了，就是字面意思的那种！一场鹅毛大雪压塌了好几间屋舍，还是洪淼求爷爷告奶奶才跟当地豪绅求来的几笔善款，只说邻近长社县的那座隔壁道不雅，哪里会这么捉襟睹肘，这不去年才扩建了占地好几亩的灵官殿和道不雅讲院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要丢！”
普通来说，道不雅都市有庙产，并且讲经和斋醮法会，也会有香火钱捐赠，善男信女一多，道不雅底子不会缺钱。一些道不雅的住持，名气稍大，还可以担负度师，道不雅就等于有了自家法裔。但是长社县的灵境不雅，要啥啥没有，缺啥啥都缺！
若是撇开那场洪淼手上修缮不谈的话，自从早年间一位善人重修了一番后，灵境不雅好像两三百年便未曾有谁给添过一块瓦片。
简素忍俊不禁，笑道：“换一个角度说，这座名为灵境的偏远道不雅，当年建造之初，安稳是真安稳，那会儿的土木匠人，肯定没有偷工减料？”
柴御喝着酒，不愧是师妹，心是真大。
简素说道：“这样不挺好的，不用迎来送往，倒也清净了。”
她这趟离京，本就是躲安静来了。
不然以她的家世和修行资质，要说去往那些钦赐山额，供奉天子、太后亲笔缮写道经的皇家御制道不雅，一步到位，担负不雅主是痴人做梦，补缺都讲等显赫职务，也还是有些难度，但是要说简素的太爷爷愿意在吏部帮忙运作一番，再加上师门金椁派的如虎添翼，让简素去往某个大府境内、朝廷敕建道不雅任职，谋个不务实权的“逍遥美职”，还是毫无门槛的。
柴御念起一事，不知为何，好像如今各国规模较大的道不雅，到府一级，好像都在扩建灵官殿，如火如荼。
“雪停了。”
简素说道：“那就继续赶路，争取黄昏之前，在长社县隔壁的许县那边找家客栈歇脚，明儿早起，先去许县的道不雅看看，我们再赶路去往灵境不雅。 ”
各地道不雅的中轴线之上，建筑相仿，过了山门，就是灵官殿，供奉一幅道祖和三位白玉京掌教挂像的主殿，然后就这么一路延伸出去，不过子孙庙与丛林庙稍有不同，前者在祖师殿内，往往将掌教绘像改为开创自家道不雅的“本姓”祖师爷。但是东西两边的配殿，诸国道不雅，各有不同，往往祭奠供奉不同的道教神灵、仙真，文昌殿，药王殿，雷部天官，龙王殿，姻缘庙，文武财神庙等，不一而足。
柴御掏出几只袋子，“师妹，都拿着吧，以后用得着，此中面皮是我与一位出自鸦山的女子武夫讨要而来，她有次途经我们师门地界，是我奇然认识的，按照鸦山的辈分算，她的师公，便是那位戚夫人。”
一袋子金叶子，一袋子碎银子，外加一张做工精良的“面皮”。
在这趟出门之前，师妹这辈子就没怎么碰过黄白之物。
简素笑道：“金银，我就支下了，至于这张面皮就算了，又不是江湖武夫，我就这么睹不得人吗？”
柴御微笑道：“总能少去诸多不必要的费事。”
花俏啧啧称奇道：“戚夫人，止境武夫！她可是咱们林师的两弟子！”
整个汝州，无论是道士还是武夫，山上山下，都以自家出了个“林师”为荣。
这位力大无穷的女仆，她总是这样，听到了各路神仙的奇闻异事，总是打瞌睡，可是一聊起汝州的那些武学宗师，就精神抖擞。
简素退出破旧道馆，转身打了个稽首。
下了山，进入官道，三骑一路驰骋到了许县，在这边找了个家客栈落脚。
长社县的县衙，曾经得到来自颍川郡那边的公文通知，新任灵境不雅住持道士，今天就会到此赴任。
一县主官，县令必须是道官出身，但是韩县令跟灵境不雅一向关系平平，几乎从来没有往来。
主要是因为那前不雅主洪淼，是个候补道官身份，主掌灵境不雅这么些年，竟然就从没有去县衙拜访过，这让韩县令腹诽不已，你一个候补道官都不主动登门，本官难道还要去灵境不雅找你不成，没有这样的规矩！
因为听说此次道不雅住持的简素，是一个来自京城高门的大族子弟，极为年青，普通这种道官，都是来处所上“镀金”的，待不了几年就会转迁别地，当地官府都心里有数，没必要把双方关系闹得太僵，所以此次长社县衙，还是给了灵境不雅一点面子，让县丞和县尉同时出马，这两个官职不比胥吏，都是吏部记录在册的，必须是候补道官出身。若是那些大县，普通的道官，没有足够的家世背景，底子别念当上县丞、县尉。一大清早，灵境不雅就来了两位贵客，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可能还是第一次踏足道不雅。
下雪不冷化雪冷，昨儿又是一场好大雪，今儿道不雅内的少年们，一个个冻得跟鹌鹑似的，耷推着脑袋，双手插袖直跺脚。
究竟有两位在县衙位高权重的官老爷在场，少年们总不好公然拎出炭笼来取暖。
林摅觉得机遇难得，硬着头皮凑上去，站在客堂门口，壮着胆子与屋内那位坐在火盆旁的县尉老爷，喊了声黄伯伯。
这一下子把黄县尉给喊懵了，哪来的亲戚？
反而是县丞老爷抚须而笑，“是林掌柜的儿子吧，不错，都是我们本地的常驻道士了，再接再厉，在这边好好读书，争取搏一个候补道官，也算光耀门楣了。”
林摅满脸涨红，神色冲动异常，不料县丞老爷竟然还认得自己，很识趣，不敢打搅县丞老爷的休歇，轻声答复一句，便告退转身，走回檐下廊道那边，少年只觉得满身暖洋洋的。
看着林摅竟然与县丞老爷都能聊上话，马重和土膏都很羡慕，土膏更是赶紧凑到林摅身边，抬高嗓音问这问那。
林摅问了一句，陈丛那家伙呢？马重没好气回复一句，贼得很，鬼精鬼精的，在这边等了一会儿，就躲去常伯屋内烤火了。
两位官老爷在这边喝着茶水，可惜公务在身，不能喝酒。
结果等到了正午时分，还是没能等到那位新不雅主的身影，就有些犯嘀咕，可别是直奔县衙拜山头了吧？不至于，若是如此，他们俩都是与韩县令一条心的嫡系心腹，肯定有胥吏跑来这边通知他们，那就是还在赶来道不雅的路上？灵境不雅太小，背责待人接物的典客常庚就兼着许多差事，比如烧饭做菜，既然到了吃饭的点，老人就麻溜儿做了顿午饭，加了几个菜，两位官老爷只是随便对付了几口，就继续移步去客堂候着那位据说出身极好的新任不雅主，年纪不大，架子不小，也对，再小的道不雅，身为住持道士，没点真本事，光靠好家世也是不成的。
从一大早，等到了天都快黑了，也没能等到那位新任不雅主的身影，再好的耐心，都要消磨殆尽了。
典客常庚一次次烧水，茶叶都换了又换，两位县衙官老爷再这么喝下去，凭道不雅那点家底，可就真的只能喝水了。
黄县尉黑着脸，伸手拿铁钳拨动炭火，轻声道：“这也太窝火了，秦老哥，怎么讲？京城人氏了不起啊，一点规矩都不讲的。”
老人淡然说道：“再等半个时辰，过时不候，到了点我们就走，还真就不伺候了。有本事以后就别去咱们县衙”
黄昏里，庙祝刘方与典客常庚站在客堂外边的廊道，轻声推着家常，刘方说杨麻子家刚杀了头猪，不瘦，带毛有小两百斤呢，得空咱哥俩去喝两盅。
常庚搓手点头，连连说这敢情好，这敢情好。
转头瞥了眼屋内两位官老爷难看至极的脸色，刘方轻轻摇头，低声道：“还是老模样，日子难熬了。”
洪不雅主就是个不擅长打点关系的，可是灵境不雅与县衙，好歹维持皮相上的客气，现在这位新任不雅主，人还没有露面呢，就曾经结结实实打了整座县衙的脸。以后还怎么相处？
常伯笑呵呵道：“亏得韩县令今天没来。”
刘方重重感喟，“咱们道不雅以后就等着被穿小鞋吧，新不雅主可以不怕这个，就是苦了咱们这些两边不靠的常住道人。”
一座道不雅与当地官府的关系，更多还是前者依仗后者，一些个靠公民香火难以维持日常的贫苦道不雅，许多钱财进项，都出自县衙那边的拨款。可给可不给，给多给少，反正都是门道，就看道不雅与当地官府的关系如
何了。不凑巧，灵境不雅就在此列。
马无夜草不肥，灵境不雅在洪淼手上，就是典客常庚当那幕僚给出的点子，才让一座道不雅每年好歹能给少年们发出两件冬、夏穿的道袍，不然就凭道不雅的香火钱？只说上次各方筹钱修缮道不雅，就是常伯帮着外出联络。估计正是如此，洪淼才会在对常住道人的那些考语当中，关于典客常庚，有个礼尚往来的“老实天职”。
用陈丛那小子的话说，就是香客愿意丢俩铜钱到功德箱就是打雷的响动了。
在庙祝刘方眼中，陈丛这孩子，懒是懒了点，一身机灵劲儿，平时说话还是有点意思的，很能解闷。
瞧着忠厚老实的少年，实在焉儿坏，满肚子主意，这不好像还劝过洪不雅主来着，说是靠人不如靠己，咱们道不雅香火不旺，不雅主你烧高香试试看？
暮色里，灵境不雅所在山头，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山包，但是路两边的那些老槐树，还是有模有样的。
三人在山脚那边一起翻身下马，简素牵马而走，仰头笑道：“道不雅的风物，比我念象中要好许多。”
花俏无奈道：“小姐也太好说话了。”
柴御蹲下身，伸手抹掉路上厚厚的积雪，再抓起一把泥土，手指细细捻动，嗅了嗅，点点头，此地水土还行。
花俏对此睹怪不怪，小姐的这位御师兄，实在与小姐是很门当户对的，就是小姐好像对这位同门师兄没有什么念法。
道不雅那边，两位县衙官老爷实在刚要打道回府，憋了一肚子气来着，结果才出门，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三位外村夫。
林摅顿时眼睛一亮，光凭那三人的位置，就猜出了自家新任不雅主，是居中那位年青漂亮的……姐姐？！
她就是咱们灵境不雅的新任不雅主？！少年只觉得生活都有了盼头，以后每天与这么好看的女子朝夕相处，早晚课业必须用心！
土膏好奇问道：“哪个才是不雅主？”
马重呆呆看着那位好像年绘上边走出的仙子。
陈丛快速扫了一眼他们的穿戴，呦呵，这三匹马可神情，县城里边可都睹不着的！
简素将马缰绳交给身边侍女，与寡人打了个道门稽首，“灵境不雅新任住持道士简素，睹过诸位道友。”
柴御本念自我介绍一句，念了念，还是作罢。作为金椁派七代弟子的柴御，况且身为祖师堂嫡传道官，到了本国的处所郡府，实在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侍女花俏，故意摆出一个凶狠脸色，视线扫了一遍少年郎，还好，都是些呼吸浑浊的门外汉，估摸着有贼心也没贼胆。
灵境不雅不是那种世代相传的子孙庙，是可以开门招待四方云水道寡的，就是贫得叮当响，哪有外乡道友登门在此叨扰，每天大肠告小肠，大眼瞪小眼吗？
柴御计划在这边住上一段时日，反正本就是打着下山游历的幌子，好陪伴师妹一段山水路途。
典客常庚赶忙还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稽首，推了一把身边的庙祝，“典客常庚与庙祝刘方，恭迎简不雅主。这两位老爷，是我们长社县的县丞秦大人，县尉黄大人，两位大人从辰时起，就到了咱们道不雅等候不雅主了，这不等得急了，秦县丞眼瞧着天色已晚，就与黄县尉相约一起来外边候着，道不雅不大，这天一黑，山上这边若无言语几句，估摸着简不雅主可得好找一番了。”
睹着了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年青女冠，两位官老爷的心中怒火就霎时间没了。
至于典客常庚的那几句体面话，也是顺耳的。
小小灵境不雅，出人才啊，以后倒是经常往来，与简不雅主喝茶论道。
常庚的厨艺，也是不差的，回头就让衙门户房送一些时令蔬菜来道不雅。远亲不如近邻，灵境不雅的香火，咱们县衙不得帮衬点？
简素歉意微笑道：“简素暂无道号，睹过秦县丞，黄县尉。抱歉让两位大人久等，惶恐。这是公文，请过目。”
她从袖中摸出那道公文，递给两位县衙官员。
秦县丞接过公文，天色惨淡，老人眯眼阅读了一遍，点头道：“确认无误，我替长社县衙，在此恭贺简不雅主到任。”
公文上，是有领略写明哪天必须赶到灵境不雅赴任的，只是简素既没有念到县衙那边，会让两位官员来灵境不雅驱逐自己，更念不到他们会一大早就在这边等着。
她略作思量，笑道：“照理说，初来驾到，我该主动去县衙拜访诸位。”
简素以心声提醉道：“花俏，看接下来我跟他们怎么聊，如果有必要的话，等下你就骑马快一步到县城，找个大一点的酒楼。”
柴御是有意为之，说到底，还是盼望师妹能够返回师门修行，她真要执意在红尘里历练道心，好歹挑选一个靠近师门的大道不雅。
金椁派在本国，属于位列前三甲的大道场，但就是近些年被前边两个门派联手排斥得有些厉害，如果将师门放在整个汝州，大概能算是三流仙府垫底，一洲道官，可能就是多几少“听说过”南山国有个金椁派，但是估计连掌门的名字、道号都记不清楚，至多就是附和一句，哦，就是那个地头上盛产良材巨木的门派吧？其余两个仙门，实在严格意义上，都不属于南山国的本土道场，只因为祖山之外各有藩属山头，山水与南山国接壤，就被天子陛下视为座上宾了，反不雅“土生土长”的金椁派，掌门甚至未能当上护国真人。倒不是说南山国朝廷不肯意扶持金椁派，只是确实不宜与那两个位于一国“卧榻之侧”的庞然大物交恶。
这些内幕，师妹是从来不上心的，她就算听说了也只当耳旁风。但是柴御作为金椁派当代掌律的再传弟子，深受师祖器重和师尊喜欢，只等跻身龙门境，就有意让柴御放到南山国礼部担负侍郎，在官场磨练几年，有了结丹的迹象，就立即返回山门闭关，只要结丹，举办开峰典礼的同时，柴御就可以顺势掌管一国工部。
两位官员还是婉拒了简不雅主的晚饭宴请，说他们还必要立即返回县衙与韩县令告知此事，某些手续必要在县衙各房走个流程。
简素就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山脚，道不雅确实简陋，也没个山门牌坊什么的。
道不雅内并无马厩，所幸庙祝刘方说山脚自家村子那边有处所可以照顾马匹，花俏不太宁神，就一起牵马同行。
听说不雅主曾经吃过晚饭了，典客常伯偷偷紧了口气，午时那顿饭菜，吃掉了道不雅不少家底，原来就是为新任不雅主准备的接风宴，结果两位官老爷表情不佳，没怎么动筷子，就廉价了那些只等官员离开斋堂就开端狼吞虎吐的兔崽子，别看庙祝刘方年纪大了，一样没少吃，离开桌子的时候，打着饱嗝，去往客堂的路上，脚步悠悠，伸手使劲从牙缝里边拔出肉丝，今儿这顿，跟过年光景差不离了。
常伯将新任不雅主领到一间屋子，担心她心里有芥蒂，就专门强调了一句，屋内被褥、脸盆等物件，都是道不雅从县城那边新买的。
简素笑着点头，与面面俱到的老人道了一声谢，她对这位典客的印象还不错，确实……老实天职，实在是很能察言不雅色，却不给人那种油滑感到。
老人到了屋内，就始终站在门口那边，等到简素坐在一张官帽椅上边，老人就告辞一声，不记轻轻带上门。
简素伸了个懒腰，相较于在京城家属，在师门道场，这里所睹所闻，一切都是新鲜事。
祖上出过一位传说中的元婴境神仙，而她的太爷爷，也就是如今的家主，是一位金丹地仙，但是境界至此，用太爷爷自己的话，就已是那种耗尽精气神、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别说元婴境，便是金丹境三层楼中的第两层楼，这辈子都别念了。所以外界都称赞他是年青金丹，老人却说自己是名副实在的老金丹。
不管怎么说，成为金丹地仙，简素的太爷爷，照旧属于家属当之无愧的中兴之祖，虽说祖上有一位元婴，但是简家照旧算不得世代簪缨的钟叫鼎食之家，只因为那位祖师爷，成道进程云遮雾绕，好像有些难言之隐，以至于在家属内部、族谱传记上边都不睹记载，并且当年在南山国，不管是跻身中五境还是结丹、甚至是成为元婴境，一直没有如何将心思真正放在开山立派或是朝廷官场的开枝集叶，只是关起来门修行，也没怎么支徒，所以等到这位祖师爷悄无声息兵解离世，本就没有形成气候的简家，很快就一路衰败下去了，直到简素的太爷爷，堪称天纵之才，凭着那部谁都看不懂的祖传道书，竟然修行顺遂，结丹胜利，简家才开端重振家风，简素的爷爷和两位叔公，陆陆续续别离考取道官，简家就此在南山国朝廷算是站稳脚根，有了一席之地。
但是到了简素父辈这一代，却开端青黄不接，各房子弟，竟然无一人有修行资质，更无人考取道官。
直到有了简素，这种窘况才得以改不雅，家属可谓再次扬眉吐气。
但是无论男女，世家子弟，到了年纪，总绕不过婚嫁一事，简家向来以书香门第自居，简素的父母，也确实不肯意落个攀附权贵的名声，可情理之中的联姻，终究不成避免，再加上简素的修道资质足够好，简素的爹娘再不着急，可是家属祠堂的那些父辈祖辈们，就有点这方面的心思，念要帮着她找个好人家，除了几个已是正式道官的京城俊彦，还比如简素在金椁派内的同门师兄柴御，岂不是一位近在眼前的良配？
所以等到简素主动要求去外地，最终选定在那颍川郡长社县的灵境不雅担负住持道士，师兄柴御就大公至正跟着了。
实在简素如此年青，就可以担负一座官办道不雅的住持道士，甭管灵境不雅如何寒酸，光凭简家的面子，照旧是不太够的，简家的老太爷又不喜官场往来，所以还是金椁派祖师堂那边暗中出力了，事实上，南山国境内任何一座敕建、官办道不雅的住持名额，都是金椁派与那两个门派的一场较劲。
简素如今才十九岁，还不到两十岁，就曾经是洞府境，胜利跻身了中五境，无异于鲤鱼跃过了第一道龙门。
关键是简素天资聪慧，从小就遍览家属藏书，那十几部传播不广的珍稀道书，她年少时便常有独到睹解。
故而她在十四岁，就考取了南山国京城稽核通过的道官，并且名次极高，当年在京城，此事还是一桩不小的轰动事迹。
打个比方，放在凡俗夫子当中，相当于有人在十四岁就考中了科举进士，并且位列一甲三名。
可惜简素的修行破境一事，仍旧是慢了几分，距离那种山上真正的天才“道种”，还是差了点意思。
不然与简家登门求亲的，数量只会更多，估计早就踏破门槛了。
家中有一位地仙坐镇，就有这么一点好，家属子孙往往眼界开阔，越有出息的，越不会骄纵。
简素站起身，将一幅卷轴挂在墙壁上，绘像是一位头戴远游冠的中年道士，盘腿坐在蒲团之上。
绘上题写有一篇朱砂写就的青词诗歌，末尾八个字，意思类似寄语，“离境坐记，老实修道。”
题名是青霄真人。这便是简素家属那位元婴祖师爷的道号了。
这个道号，寓意何等美好。
但是简素查阅过本国礼部档案，南山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一位道官。
如今拥有此道号的道官，简素却是久闻大名，堪称如雷贯耳。只因为对方是幽州弘农杨氏的一位天仙道官。
死后响起推门声响，简素支回视线，是花俏返回道不雅了，这位身材矮小的女仆，动作娴生，将那些笔墨纸砚，水呈笔架，竹黄臂放灯文房清供，一一取出，放在桌上。从书箧、竹箧内拿出来的数十本道家典籍，因为屋内暂时没有书柜，也都放在桌上，还有一整套瓷器茶具。以及某些山上秘制的珍贵信笺，属于纸中“尤物”，寻常有钱人都用不起，未必是必然买不起，只是买不到。
一套粉彩花卉九攒盘，用来摆放瓜果点心。
亏得屋子不大，这张靠窗的书桌还挺大。
女仆甚至取出了早就备好的榔头钉子，叮当作响，原来是要挑选好了花瓶在墙上的悬挂位置，瓷瓶内可以插花，半月瓶的壁瓶形制，本就是专门挂在墙壁上的。
别看花俏生得人高马大，实在心灵手巧，只说她亲手编织的香囊，那可是简家女子们的心头好。
桌上放放有一方古砚，离着青瓷壁瓶很近，铭文是那“瓶花落砚香归字”。
骤然富贵的豪俭人家，与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总归是各有各的装饰风格。
花俏后退几步，看了眼壁瓶，再靠近墙壁，扶了扶花瓶，嘴上念叨着，“小姐，明儿我就去县城一趟，帮你重新置办些冬夏的被褥、蚊帐，还有这床铺也太小了些，干脆我找手巧的木匠费钱订做一张床吧？我会遵违约定，在这里不能显露武学境界和家传术法，大不了到时候雇辆车到山脚，故意挑个暮色里到这边，我再自己扛上来，反正就这么几步山路，翻墙而入，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不用，又不是踏春秋游来了。太爷爷不就有句口头禅，道士不清贫谁清贫。”
简素笑着摇头道：“再说了，那么一张大床，你搬得上山，怎么搬进屋子？”
看着桌上铺排，简素自嘲道：“也算不得清贫了，躲起来享清福还差不多。”
花俏瞥了眼书桌底下，以心声说道：“洪淼说过，桌底诡秘贴有谈薮的一张家传符箓，能够维持数月之久。小姐？”
简素以心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留着这张符箓就是了。”
她轻轻感喟一声，山外何处不官场。
这份人情，算是短下了。简素还不能不承情。
花俏点点头，有些郁闷，“小姐，我瞅着林摅那几个少年郎，眼神不正，看小姐的时候，眼睛里跟有炭火似的。”
简素笑道：“你又晓得啦？”
花俏突然念起一张脸庞，“尤其要注意那个叫陈丛的少年，瞧着模样，还挺周正，一双眼睛贼兮兮的，藏着好些苦衷呢。”
简素打趣道：“心存歹意不成？”
花俏摇头道：“那倒不是，看得出来，他是唯一一个不那么像色鬼投胎的，更多注意力，还是在小姐的穿戴衣饰上边。”
简素一笑置之。
花俏正色道：“小姐，人心难测呐，害人之心不成有，防人之心不成无。既然有睹色起意的，就肯定有睹财起意的。”
简素随口笑道：“哦？那少年还是个财迷？那么跟你不是有的聊？”
花俏白眼道：“瞧他细胳膊细腿的，冻得直打哆嗦，我以后途经他身边的时候，都怕脚步稍快带起一阵风把他吹到呢。”
简素忍住笑，“那你悠着点。”
花俏是天生膂力惊人的练武奇才，但是简家既没有武学宗师当家属供奉，也没有适合的武学秘籍给她学，所以在这件事上，简素的太爷爷，对这个小姑娘，是有些愧疚的。总说花俏这孩子，若是能够从小就去赤金王朝的鸦山那边碰碰运气就好了，可惜过了十岁才进咱们的家门，学武就晚了些，或者将花俏放在兵解山那样的顶尖宗门，相信她说不定会有一番大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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