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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大师兄和小师弟(2 / 2)

屋内只有一条椅子,简素让花俏坐着,自己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沿上,笑问道:“别墨迹了,早些去县城找客栈落脚,再买栋宅子。”

整个人好像塞满椅子的花俏试探性问道:“小姐,真不让住在道不雅里边啊?我问过了,庙祝刘方有间屋子,不常住,我跟他费钱租借嘛。”

简素看着不幸兮兮的她,便有些心软,不等简素说什么,花俏便哈哈笑道:“小姐,我实在曾经与刘方谈妥价格了,我这就那边将屋子捯饬捯饬!”

不愧是柴师兄,真是传授了一记袖中神算!

简素无奈道:“行吧。”

她们说是主仆,实在情同姐妹。

花俏笑容光耀道:“小姐,再聊会儿?”

简素点点头。

花俏从桌上那堆书本当中抽出一本,她不喜欢看书,但是这本道书里边,可藏着宝贝。

简素看着动作轻柔的花俏,忍不住打趣道:“又跟你家情郎睹面啦?是不是一日不睹如隔三秋啊?”

花俏咧嘴一笑,“我可配不上他,小姐……说句良知话,也配不上呢。”

简素点头道:“那是肯定的。”

花俏从书中取出两份“书页”,是她从两份山水邸报上边小心裁剪下来的。

简家不是那种京城头等大富大贵的门户,所以每份价格不菲的山水邸报都市精心保存下来,这还是花俏请小姐帮忙,才好不容易支集而来的两页邸报,至于什么“情郎”,当然是自己小姐的调侃了,只因为邸报上边,都有同一个纯粹武夫。

却是别座世界。

他叫曹慈。

一页邸报上边,写他在浩然世界一个叫扶摇洲的处所,如何破境退敌。第两页邸报,写他在那场中土文庙的青白之争当中胜出。

再次胜出!

这跟汝州武运鼎盛也有些关系,山上才会传播这位曹慈的小道消息,在别州,可能就只有山巅才会听说此人了。

不过这种远在天边的人物,于花俏而言,当真是远在天边的人物了。

在花俏看来,浩然世界的曹慈,高不成攀,遥不成及,跟白玉京五城十两楼的城主、楼主,也差不太多了。

多是先入为主的缘由,她就对另外一个曹慈的同龄人,印象不佳,准确说来,是很差。

一输再输,怎么还有脸对曹慈纠缠不休,这种死皮赖脸的货色,要是被自己睹到了,呵,反正别念自己敬称一声什么陈宗师!

花俏又开端念叨道:“小姐,你能念象吗,曹慈如今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呢,就曾经是武道之巅的止境宗师了。”

“我把他当成林师第两,不过分吧?”

“邸报上边说了,曹慈至今从无败绩,以后也必然不会输给任何人。”

听到这里,简素笑问道:“他不是有个师父吗,互相间就没有商讨,既然有商讨,有教拳喂拳,就肯定有输赢吧?”

花俏瞪大眼睛,一脸茫然,晃了晃脑袋,闷闷道:“我咋晓得他们师徒间的教拳光景,反正那座世界都说曹慈没输过。”

简素笑眯眯道:“我听说还有个姓陈的同龄人,虽然问拳输了好几场,但是近来一场商讨,把曹慈的脸都给打肿了?”

花俏怒喜洋洋道:“我呸!这种人半点武德都不讲的,也配当什么武学宗师?!”

简素打趣道:“如果哪天瞧睹了那位陈隐官,你敢不敢劈面骂他几句?”

花俏一下子就气消了,无精打采道:“当然……不敢啊。”

那个姓陈的,除了是一位年纪轻的止境武夫,是数座世界的年青十人之一,陈十一?好像还是个当官的,陈隐官?

呵,花里胡哨的,华而不实,看看咱们曹慈,不就只是曹慈?有绰号有头衔吗?

只是曹慈这个名字,就足矣。

一念到这个,花俏就表情好转起来。

夜幕沉沉,闲来无事,柴御拎着一只荷包子,里边装满了从国库挑选出来的九帝钱。

打开袋子的绳结,柴御五指张开,便从里边蹦出九枚钱币,是那作为雕母钱的各类通宝,都是寓意极好的年号,并且每个年号背后都意味着一段国强民安的太平岁月。此中柴御道袍袖内还藏有另外一只袋子,珍藏着数枚雪白象牙雕刻的钱币,只是没必要如此兴师动寡,今夜只是将道不雅周边查探一番,以防万一。

有此宝物,在于家传。

柴御实在本籍并非南山国,而是一个与赤金王朝接壤的藩属国,在那边,朝廷有个官职叫钱法侍郎,别离经管一国掌理名泉局、宝源局的钱币铸造事宜。工部户部皆有,普通都是由两部的右侍郎兼任,奇尔也有郎中担负钱法堂主官,普通都是即将被朝廷汲引重用的先兆了。处所上奇有大府,也设置有铸钱局,利便就此取材、当地铸造,由两部下派的官员督造代理。相对而言,工部的钱法侍郎职权更大,所铸铜钱通行一国甚至是周边数国,在柴御家乡那边,每逢朝廷改元,精通铸造的皇家供奉道官,就会以象牙雕刻钱样刻作钱样呈送工部鉴定,在这之后,才是仿刻铸造祖钱,继而用祖钱翻铸母钱,哪怕是母钱,品相之美,都绝非通行一国的钱币所能媲美,至于祖钱,尤其是象牙刻成的“铜钱”,每一枚,朝廷工部都市仔细录档、拥有编号,转送皇库,严密封存起来,不得保守。而柴御之全部拥有这些至宝,这与他祖辈担负工部尚书、侍郎有关,再加上家属有几本禁书,秘而宝之,绝对不敢让外人知晓,例如此中就有一本礼记地官篇,专门讲述类似土圭测地脉深浅、如何于地中建王城等忌讳内容。

故而柴御所在家属,家学渊源深厚,再加上几乎全部本族道官,天生就对金铁、土脉拥有一种敏锐直觉。

马重和土膏都觉得风趣,柴御也不拦着他们,由着两个乡野少年远远看着,不息朝地上撒钱又重新捡钱。

小道不雅后边,菜园子附近,有一口枯井。

柴御曾经支起了九枚母钱,从袖中捻出一张符箓,两位少年吓了一跳,方才那位道长只是轻轻一吹,黄纸符箓便瞬间燃烧起来,如手持一盏灯笼,照耀得整座菜园子灯火通明。

柴御站在井口旁边,抬臂举起符箓,再低头望去,不算太深,唯睹井底有些积雪。

双指捻符,默念咒语,最后往井底一丢,一张符箓快若箭矢钉入井底积雪中,期间火光蓦然绽开,如一条纤细火龙垂挂井中。

并无异样。

小心起睹,柴御等到井底那张符箓燃烧殆尽,挪步绕行井口一圈,从袖中摸出一根金色长绳,再掏出一把袖珍铜钱剑,长不过尺余,系挂在金色长绳一段,就计划坠剑入井。

若真有阳物邪祟隐匿此中,遇睹此剑,无异于坟冢鬼物骤睹一轮骄阳。

不敢说凭此铜钱剑就可以当场斩妖除邪,但要说将其逼出水井,肯定不难。

柴御打定主意,离开道不雅之前,给那几个少年,每人赠送一枚材质、形制相对普通的铜钱。

但是如果他们识货,能够寻一处仙家渡口或是大的郡府道不雅,转手一卖,也是一笔数目可不雅的横财了。

土膏偷偷看了眼马重。

马重好些有点心不在焉。

道不雅鼓楼内,陈丛趴在那边,看着菜园水井那边的火光。

长社县灵境不雅与那许县都属于小县道不雅,故而按照礼制,还没有资格悬挂那种大钟大鼓,所以初一、十五黄昏的“开大静”,和三10、十四晚的“止大静”,灵境不雅自建造起的各代常住道人,都只是听说。要么就是有谁乐意长途跋涉,去那些大道不雅,回来之后,再吹嘘一番。上任不雅主洪淼就曾说,那些皇家敕建巨不雅,晨钟暮鼓之洪亮悠远,几十里外都听得睹。

几个土老帽的少年,反正就跟听天书普通。

其余全部一座正经道不雅那些繁文缛节的讲究,到了灵境不雅这类每逢杀年猪就要让典客下去帮着拽猪尾巴、再拎俩条肉返山开开荤的小道不雅,就是讲究变将就,不将就,还过不过日子了?

就在柴御祭出那把铜钱剑的时候,恰好道不雅内暮鼓声响起。

陈丛吓了一跳,只是都懒得转身,肯定是常伯干活来了。

柴御愣了愣,洒然一笑,究竟是道官,又是初来驾到的“挂单道士”,得讲究一个规矩,就将那把袖珍铜钱剑支入袖中。

看了眼枯井,柴御转身,朝鼓楼那边打了个稽首。

本就是自己疑神疑鬼了,若是传到师妹耳朵里,估计还会被笑话几句吧。

一夜无事。

新官上任的不雅主简素,挑灯看过了灵境不雅的几本账簿,花不了几时间,与女仆花俏几乎聊了一宿的内室话。

柴御就住在一间简陋至极的客房,也没有什么睡意,除了晚间功课的呼吸吐纳,隔壁就是那几个少年的住处,除了呼噜声有点吵人,也没什么……不能忍耐的。

好不容易等到晨钟响起,柴御就打开屋门,只睹那个清扫天井的典客常伯,开端用扫帚敲打屋檐那边挂着的不少冰锥子,碎了一地。

柴御睹此倍感无奈,就用扫帚吗?你拿一根竹竿去打冰锥子也好啊。

不过柴御还是没说什么,反而主动与老人打了声召唤。

常伯赶忙停下手上动作,毕恭毕敬喊了声柴仙长。

柴御看了眼道不雅主殿,试探性问道:“常典客,我能不能进主殿看看?”

常伯一听就乐了,咧嘴笑道:“别说去看了,道长若是瞧睹喜欢的物件,搬走都行,只要别被我瞧睹就成了。道不雅里边的贵重物件,几乎都在主殿里边放着了,一样样一件件,都是与县衙那边详细报备过的,户房和工房的官老爷,每年都市按例一起来这边查看一番,若是有必要修缮的处所必要上报,就是官老爷们动一动笔头的小事了,这不好多年都没怎么改换了,不小心丢了更好。好像是大前年来着,工房的主事老爷,亲自拜访咱们道不雅,看过之后,就说奇异呢,你们灵境不雅就这么安稳吗,哪哪都稳当,户房当差的听着了,好像也没吭声。”

显而易睹,对方是提醉灵境不雅,可修可不修的处所,就抓点紧,别当哑巴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如此一来,那么县衙工房就有油水了。

至于户房那边,也能够稍稍分润一笔,就算钱不多,但是可以请本房同僚们喝顿酒吃顿肉,联络联络感情,不也是功德?

柴御一时语噎。

真是半点不睹外。

本地民风是不是有点淳朴啊?

柴御再一念就释然了,这个常庚,以前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难怪难怪。

看来由这个老人来当道不雅典客,就很好啊。

说不定真能够给师妹搭把手,帮着处置道不雅庶务?

只是有件事,柴御哪怕是外人,也是憋着难受不吐不快,犹豫了一下,柴御开口问道:“常典客,仿佛不是特别精通道门钟鼓的打法?”

常伯一脸难为情道:“洪老不雅主倒是教过几遍,紧打慢打什么的,我年纪大了,记不住,学不来。”

柴御一时无言。至于老人到底是学不来,还是嫌费事,天晓得。

那么柴御干脆连与晨钟暮鼓合营的“知不晓得钟文内容是什么”都懒得问了。

柴御只得再问一个俭朴问题,“常伯,道不雅这边道铙与琳、琅都是有的吧?”

常伯一头雾水,“道长说啥?铙跟板,还有铜磬都是有的,就是平时用不着,洪老不雅主走了,如今就在杂物房摆着吃灰呢。”

柴御又只好耐心解释道:“法钟在左为琳、在右名琅,钟身往往刻有符咒云纹,普通来说县道不雅都该有的,可能就是材质相对普通一些。”

老人嘿了一声,“道长直接说是那种长柄的大铃铛不就得了。有,怎么没有,洪老不雅主摇晃起来,念念有词,很好听的。”

每次几个少年都能趁机睡个回笼觉。此中马重和土膏,更厉害,曾经练出一种都能睁着眼睛打瞌睡的绝学了。

柴御揉了揉眉心,没说什么。

这个上了年龄的常典客,年青那会儿是个读书人不假,但肯定没有怎么用心读书,极有可能,就底子没念过要考道官?是有自知之明,念都不敢念?

常伯看了眼通铺屋子那边,难得这么早就开门,林摅几个瞧着都很精神啊,都是精心捯饬过的,土膏还特地换了一身簇新道袍。

至于自家晚辈的陈丛,还是老模样,睡眼惺忪的,眼珠子那么一转,瞧睹天井曾经清扫完毕了,快步走向自己,笑嘻嘻就要接过扫帚。

不雅主简素走出房门,看了眼那拨自己道不雅的常住道人,轻轻点头,率先步入主殿,开端上香。

除了柴御和花俏两个外人,其余人等,

至于庙祝刘方,就没上山,差点没把那几匹马当老祖宗供起来,老人一宿就没怎么睡,不是怕它们跑了得赔钱,就是担心遭贼。

听睹了山上道不雅的钟声,老人这才宁神去睡觉,倒头就睡,天王老子也别念喊醉自己,今儿必须睡个饱。

简素开端了首次道门早课。

虽说面临的,只是些少年,但是好在这些课业内容,都是她早就烂生于心的内容,以前是聆听,如今只是换成了说教。

再加上来道不雅之前,她还是做过一些备课的,也曾请教过过一位属于大道不雅法眷的家属供奉,不过简素起先到底还是有些慌张,

只是那拨少年是听课还是“看课”都还两说,还有那个坐在角落的典客常庚,竟然曾经开端小鸡啄米了,这反而让简素悄悄紧了口气,随后的讲课,渐入佳境,她究竟十四岁就考取道牒的,来此讲课,实在就跟一国状元郎给村野蒙童授业差不多。

站在门口那边的柴御和花俏,也都是如释重背。

一天早课完毕,就是斋饭。

常伯曾经下厨准备早饭去了。

各地官办道不雅,除了斋醮科仪等法事,初一十五,必须吃素,除了不能吃荤,也有五荤四辛的隐讳,此外,就看道不雅各自订立的规矩了,当然有些道脉法统,一年到头都是严格吃素的,绝对不成吃荤饮酒,还会严禁婚嫁。但是寻常官府建造的道不雅,都不在此列,灵境不雅便是如此。再者有些时候,一国朝廷直辖的各级道不雅,能不能吃荤,往往都取决于天子陛下或是护国真人的个人喜好。

一张大圆桌,能坐十来号人,结果饭桌上,就是馒头、白粥,还有几盘类似冬腌菜的,以及一大罐子剁椒蒜头。

少年们都屏气凝神,只等新任不雅主一声令下,就可以动筷子了。

简素笑道:“常典客,道门有讲究,今天刚好是十五,这蒜就在四辛之列,还是撤掉吧。”

常庚急速道歉,搓了搓手,将那罐剁椒蒜头拿走。

柴御有些无奈,洪淼难道就从来不管也不教吗?

几个少年的视线,就都跟着那罐剁椒蒜头走。

就靠它下饭了,没了这玩意儿,本就寡淡至极的伙食,还怎么办?

花俏便有些好奇,这玩意儿真有那么好吃吗?若是吃完还不漱口,与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岂不是全是蒜味?

“都吃吧。至于饭桌聊天什么的,我们都可以随意些。”

简素笑着端起碗喝了一口白粥,率先动筷子夹了一筷子冬腌菜,细细嚼着,咦,滋味竟然

当不错。

因为简不雅主在场的缘故,少年们的吃相都很斯文。

等到简素放下筷子的时候,几个少年还在啃馒头就粥。花俏看出门道了,尤其是那个陈丛,看似吃得慢,实在真没少吃!

听说柴仙长和那大个子娘们要去一趟县城采办些东西,林摅自告奋勇,帮忙领路。

结果发明简不雅主竟然没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少年一下子就焉了,出了道不雅的门,就开端病恹恹。

简素开端闲逛道不雅,主殿之外,客房,斋堂,厨房,堆放农具、杂物的储物间,实在也就那么几间屋舍。

土膏和马重十分殷勤,领着不雅主“走门串户”。

唯有陈丛,双手插袖蹲在檐下晒着和煦温暖的日头,懒洋洋打着哈短。

少年始终秉持一个主旨,能偷懒就偷懒。

一世界来,除了换了个不雅主,对这个惫懒少年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相较于其余少年的那股兴奋劲儿,陈丛好奇的几件事,都没法说。

比如新任不雅主的屋子那边会放放马桶尿壶吗?平时人有三急的,简不雅主也是用道不雅的那座公用厕所?还有以后简不雅主晾晒在院内的贴身衣物,挂在竹竿上边,随风飘来晃去的,会不会有损不雅主威严啊?少年思来念去,觉得极有可能,简不雅主会让那个黑炭女仆在道不雅外边租一栋屋子,或村里或县城,如此一来就可以同时解决掉许多个费事了,早知如此,就问问常伯,手头有无闲钱,先在庙祝刘方的村子里头租下一栋空宅子,再转手租给简不雅主,一年下来只是挣她个几钱银子,不亏心吧?可惜了,一文钱难倒豪杰汉,白白少掉这么条财路。

晚饭照旧是名副实在的一顿素斋,好在简不雅主拿起筷子之前,笑言一句,只要不是初一十五斋戒日,不忌荤辛。

陈丛欲言又止,结果被好像未卜先知的常伯瞪了眼,少年终于还是忍住了,否则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简不雅主,咱们道不雅是忌不忌荤辛的事吗?是吃不吃得起荤味的事啊!

除了六戊日都不用举行早晚课,道不雅每天上殿的晚间课业,先焚香点烛,之后所谓奉诵经文,此中作为道不雅晚坛的第一首步虚韵腔,实在内容都是固定的,不过由洪老不雅主换成年青的简不雅主,同样是似唱似读的韵律,林摅几个听得神采奕奕,至少皮相上如此,陈丛照旧听得昏昏欲睡,至于之后的经文,也都是从一寡朝廷钦定的道教典籍中挑选,一年年,一百年,礼十方,通灵感,发安静志,解冤救苦拔罪,升天得道离于迷途……好像道门科仪都是这么一天天传承下来的老规矩。

等到晚课完毕,马重他们几个就找到门外的柴仙长,与他问来自何方,会不会那种腾云驾雾的仙家法术,真如书上所说,是在那种高过云海的山中修道吗?

陈丛就去了常伯的屋子,暮鼓一响,就得睡觉了,今时不同往日,究竟灵境不雅换了个当家做主的,以前洪老不雅主是从不管这些的,大晚上不睡觉,道不雅大门一关,后门可不会上锁,随便溜出去逛荡便是,早课的时候补觉就是了,天大地大回笼觉最大嘛,前提是别打呼噜,不然就等着清洗一个月的马桶吧。

老人继续看那本旧书,封面也没个书名。

陈丛记得多年以前,只要念看,常伯就都市把书交给他,表情好还会讲解几句,但是好像从去年开春起,也多是前年冬末?在那之后,就不让他看这本书了,常伯的理由是你小子记性还凑合,再看也没啥意思。

实在不光是这本书的事情,记得小时候,常伯还是很喜欢说话的,什么都愿意跟他聊,只是越后来,就越不爱开口说话了。

这让少年有些伤感,好像他一天天长大了,常伯就跟着一天天老了。

陈丛确实记得书上的内容,为首一篇好像就是讲道门礼乐的,什么鼓其乐之君邪,什么移风易俗,世界皆宁,美善相乐,又说什么凡钟为金乐之首,梵宫仙殿,必用以明摄谒者之诚,幽起鬼神之歌……对于这些,少年都是懵懵懂懂,所谓晓得就只是晓得而已了,陈丛也是不太感兴趣的,唯一觉得有意思的处所,是书上经常在某个小节末尾来上一句类似“而墨子非之”,“而墨子非之怎样”,反正就是差不多的意思,却都有“墨子”这个词语。

早年询问常伯,才晓得“墨子”是个人。

少年好奇问道:“常伯,写这篇文字的老夫子,跟那个叫墨子的人,是有仇吗?”

这么针锋相对,以至于非要写篇文章来“骂架”,要是睹了面,不得卷起袖管干一架?

少年言语之时,常伯伸手捻动灯芯,摇头道:“没有什么仇怨,恰好相反,他们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陈丛困惑道:“你怎么晓得这个?”

老人笑道:“从其它书上看来的。”

陈丛无奈道:“常伯唉,就你看的杂书最多。”

老人开端嚼文嚼字了,“‘最多’谈不上,相对较多而已。”

少年笑道:“得嘞,以后我必然要刻一方印章,印文就是‘常伯看过’,或是更加书面语些,‘常伯过目’,咋样?”

老人说道:“将‘看’字改成‘读’字更好些,年少时需读书,年纪大了,再来挑着书看。”

“古人说读书百遍其义自睹,是有深意的。”

“以前的人写书就是传道,读书的人也很当回事。越往后推移,书本愈来愈容易接触,书上事理愈来愈多,反而就不值钱了。”

陈丛不爱听这些有的没的,只是小声询问一个最关心的问题,“简不雅主真不会赶我们走吗?”

常伯摇头道:“不会。”

“凭啥?”

“一看那位简不雅主就是大家属走出来的有钱人。“

“这是什么事理,有钱人就必然心善吗? ”

老人笑着摇头道:“不是这么个事理,我的意思,是说简不雅主不会斤斤计较蝇头小利,真正家底殷实的大族子弟,他们计算得失的方法,跟我们这些常住道人是不一样的,俭朴来说,她看我们不顺眼,觉得心烦,就将我们都赶出道不雅,我们俩还好说,无依无靠,诉苦无门,只能认栽,但是林摅和马重几个呢?到头来闹个鸡犬不宁,只会耽误她的清净生活,如此说来,简不雅主是可以节流下来一些银子,或是在道不雅内支配自己的人手,但是对她来说,一寸光阳一寸金,你小子可以欠妥真,她简不雅主却觉得是一个很实在、最值钱的事理,尤其是被世俗庶务,她就会不胜其烦,真要反复闹腾,甚至是打官司到县衙那边,简不雅主就是一种得不偿失的亏本买卖,这么说,听得大白? ”

陈丛笑容光耀道:“谈钱嘛,我就大白了!”

老人笑道:“德行!”

典客常伯,在道不雅表里,确实是一个好说话、没什么性格的老好人,但若是说一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还真就是只有面临自家晚辈的少年陈丛才会有了。

陈丛习惯性趴在桌上,说道:“常伯,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这个事理,总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吧?咱们要不要?嗯,就是孝敬孝敬,意思意思,表现表现?”

常伯呵了一声,“老子没那闲钱。”

陈丛抬起头,拿下巴往返擦桌子,“送礼真是一门学问!”

老人笑道:“平时不是挺灵光的,这会儿脑子不够用了?你不是喜欢刻印章吗,河里摸了好些不一样的石子,几是个心意?”

少年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诚心实意赞叹道:“常伯,可以的可以的。”

老人笑了笑。被臭小子这么表扬,表情……实在还可以。

总比被这小子来一句“打不过崔瀺,还打不过一个马瞻”来得好吧。

这种必然会有的混账话,老人猜也猜得到。

少年思来念去,小声嘀咕道:“印文写啥呢?”

“我看那位柴仙长,好像与咱们不雅主是一对儿?不然从京城那边赶来颍川郡呢,千里迢迢的,放我可不乐意,虽说是骑马,可是一路颠来颠去的,不得把屁股磨没啦?可万一是那位柴仙长单相思就欠妥了,我可别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去。”

“写那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是不是太俗气了些?”

“不然就写早生贵子?简不雅主以后总归是有道侣的,有了道侣总归是要生孩子的……”

少年说到这里,自顾自卑笑起来。

老人斜了少年一眼,陈丛翻了个白眼,“就是开个打趣,看把你慌张的,说好的每逢大事有静气呢,事理就只有你说得?常伯啊,真不是我这个当晚辈的说你,你这个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习惯,不得改改啊?”

老人笑道:“能管好你一个,我就该烧高香了。”

少年双手抱拳,嬉皮笑脸道:“承让承让,好说好说。”

常伯提醉道:“念好印文了?”

陈丛开端自言自语:“简不雅主如今是我们的传道人了,书上说德高为师身正为范,书上又说,动静有节进退周旋,都是规矩,静而圣动而王,书上还说朴素而世界莫能与之争美。是唉,简俭朴单,可不就是不复加功饰嘛……嗯,简不雅主的名字,取得不错,相当不错!”

常伯笑道:“这么些内容,好是好,可你觉得你一个常住道人,送给新任住持道士,这么一方印章,适合吗?”

陈丛点点头,“也对,意思太大了,跟家属长辈送给晚辈的寄语差不多,确实不适合。直而温简而廉,行简气清和而貌美,实在也是好的,就是显得太油滑,不尊敬了些,恐怕得换成柴仙长来送才适合?有了,书上不是有那么一句,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哈哈,这让我念起马重他们没藏好的一本演义小说,只睹那万军从中撞出一员虎将,诸位看官可瞧好了,绛袍朱发,赤马单骑,腰上双悬水磨简……”

“打住打住。”

常伯听得一阵头疼,弯曲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实在也俭朴,只需刻个‘简’字就行了。对方若是不喜欢,你也不算失礼,若是喜欢,就可以作为简不雅主的一方藏书印。”

陈丛无奈道:“常伯,俭朴是真俭朴了,亏你念得出来!”

老人笑道:“教你写个古篆的‘简’字,就不俭朴了。看好了。日晒三竿之前是双竿,道士自当顾惜光阳。藏着一份心思的。”

陈丛抬头望去,常伯抬起手指,悬空写了个字,底部“门”低“日”高。

陈丛困惑道:“能行?”

常伯说道:“行不可随你。”

说到这里,老人也是自顾自笑起来,摇摇头,陈丛便好奇询问笑什么,常伯只是摇头,少年便愈发好奇追问缘由。

常伯说道:“你觉得‘我行其野’这句话,好不好?”

少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意思是说远离官场,走在乡野?好像用在简不雅主身上,也不差?从京城来到长社县呢。

常伯忍住笑,“劝你别送。还是换个内容吧,就刻那个古篆的‘简’字。”

不然就真要被简不雅主扫地出门了。

陈丛问道:“为啥?”

常伯笑道:“因为本义是一个乡野弃妇的哀怨自述。”

陈丛一下子坐直身体,瞪眼道:“常伯,就这么念着咱俩一起炒鱿鱼滚开啊!外边这气象,天寒地冻的,真会冻死人的!我还好说,你这身子骨……”

说到这里,少年重新趴在桌上,继续说道:“实在常伯的身子骨还是相当不错的,健朗着呢,我可记得很清楚,前年问你年龄,你说是六十两,去年问你,就成了六十一,今年呢,不得是六十,越活越年青,很好很好!哈哈!”

老人笑着点头。

“我行其野”。这方印章,以后有机遇的话,你小子倒是可以作为回礼,送给从浩然去蛮荒的文海周密。

“常伯,不如还是你来刻印章吧。”

“担心献丑,露怯了?被人顺手丢到垃圾篓里边去?”

陈丛咧嘴一笑,实在是怕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常伯说道:“送礼贵在心诚,我代为捉刀算怎么回事,迟早会露出破绽的。”

咋个又开端说事理了,少年摆摆手,“行了行了,我刻,我来刻还不可嘛。我的字又不差,跟常伯比,差距至多在毫厘之间!”

老人笑骂一句,“臭小子吹牛皮也不打草稿。”

有些所谓的书法大家、宗师,是字掩其人。

但是浩然绣虎,却是当之无愧的人掩其字。

在浩然世界那边,曾经举世皆知,文圣一脉首徒的崔瀺,是最看不起书家的,公然宣称书家最是小家子气,比那绘家还不如。

故而诸子百家当中,本就不应有书家的一席之地。

一骂骂俩。

那些被誉为丹青圣手的山上绘师、或是各国待诏还好说,觉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是那些专攻书法的练气士,可就憋屈大发了。

以至于中土神洲稍有学识的大儒、文人,都开端觉得被称号为书法大家,确实是一个不中听、甚至就是骂人的说法。

既然文以载道,那么文字作为载体,你崔瀺岂能将其视为虫篆之技?!

结果崔瀺直接来了一句,你当你是礼圣啊?

为此还闹出过一场文庙官司,当然还是身为文圣的老秀才出面背责捣浆糊了,替代那个胡说八道的学生,给诸位赔个不是。

但是据说,只是据说,老秀才一走出文庙,到了功德林,就使劲拍着首徒的肩膀,说得好,话糙理不糙。

是许多年之后,又“据说”是 一场文庙关起门来的议事,老秀才此次是真的怒气冲冲了,拍着胸脯说,我从没觉得我的学生,真就错了,是因为我是文圣,是一次都没有,我的学生,从没说错,做错!

堂堂文圣,当着文庙教主们和学宫祭酒、司业以及一寡书院山长,一口一句三字经。

我推着他们又道歉又认错,那是他们运气不好,摊上我这么个和稀泥没原则的、吃了冷猪头肉就再写不出好文章的先生!

但凡他们有一次错了,我这个当先生的,就会让他们亲自道歉!

那次,一个头别玉簪的儒衫青年,默默坐在台阶上。

集会之后,老秀才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青年笑问道先生,吵输了?

老秀才抖了抖袖子,转头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仿佛觉得舛讹,赶忙伸长脖子环顾四周,到底心虚,伸出一条腿,用鞋尖一拧。

这才说了一句不能够!

沉默片刻,老秀才感叹一句,实在打骂从来没有输赢的,或者说都是输。

青年点点头。

老秀才拍了拍首徒的胳膊,站起身,大笑道走,去功德林,泡杯……枸杞茶。崔瀺啊,这枸杞茶,真有你说的那么灵那么好?先生咋个发明熹平先生的眼神不太对劲呢?

崔瀺笑着说道反正药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念来熹平先生是眼馋吧?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那必须啊,枸杞茶也喝不着,像你这样的学生又上哪儿找去?

陈丛喂了几声,晃了晃手掌,“常伯,念啥呢?”

常伯微笑道:“没什么,念些不值一提的陈年往事。”

实在老人确实给少年留了点压箱底的宝贝,此中就有两方印章,别离刻有“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跟“灵泽”。

崔瀺当年曾经去过一趟落魄山,当时也就顺道去过一趟披云山的林鹿书院了,山君魏檗当然必须主动赶去书院,觐睹国师。

崔瀺曾经叮嘱过魏檗一件事,以后遇到必要你魏山君,就用“灵泽”两字,但是如果有人劝告你用其余,就听一句劝,但唯独不能是那个隔壁邻居劝你,你就听劝换了,不用灵泽两字。至于为何,什么事,又是谁,耐心等着便是,以后真相大白,你魏檗自然知晓答案。

魏檗当时如坠云雾,但是内心难免震动,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是一件对自己而言、极其关键的大事。

崔国师这是未卜先知?还是大道推演出来的结果?

好像完全猜出魏檗心思的崔国师,脸上略带几分讥讽神色,笑言一句,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运气好比脑子好就是好。

魏山君又能说什么呢,就只当是一句好话听了。反正被绣虎说成脑子不好,也确实不是什么难听话嘛。

陈丛轻声说道:“常伯,你说自己生日是蒲月初五,以前还没给你过过生日呢,我实在这些年还是攒了些钱的,去县城那边请你喝顿好酒呗?”

常伯微笑道:“不用,我又不爱喝酒。心领了。”

少年嗯了一声,可是较着有些失落。

老人说道:“再与你说点书上的事理?”

陈丛摇摇头,“困了。”

常伯却自顾自说道:“五言古诗体,多以第三字为关捩。七古和歌行,约是第五字为关捩。那么人之关捩,就在年少立志。”

“看人如翻书,看书即读人,等你长大之后,也会离开这座道不雅,背笈远游,外出肄业。”

“古之立大事功者,大名垂千古者,不惟有超拔之才,亦必有超拔之志。天行健小人以自强不息,古来道士书生圣贤,皆从少年立志而起。书上学得几个事理,不需多,要出远门,离乡背井,行万里路,去验证这些个事理到底是对,还是错,或修正,完善,甚至是推翻这些年少时以为天经地义的事理……”

老人说到这里,少年听到这里,轻声喃喃道:“常伯,可是我一点都不念远游啊,你都老了。”

书上说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可是天大地大,他就只有常伯这么一个亲人,就算可以做到书上所谓的游必有方,但是要走那么远的路,再回来,常伯还在道不雅每天烧火做饭、敲钟打鼓、清扫道不雅吗?

实在少年早就记记了,在巨匠兄跟小师弟之间,他们真正意义上的那场别离,不在将来,而在以前,事实上就在他们初次睹面之时。

当时老人蹲下身,摸着由一片本命瓷“拼凑”而成的孩子的脑袋,笑容和煦,微笑道:“你好,这些年一直记了自我介绍,实在我不叫常庚,也不是你的什么常伯。这场护道,就到此为止了。你听不懂这些没关系,也不用记住今天。别怕,因为我本名崔瀺,是你的巨匠兄。”

只因为崔瀺来自三教祖师集道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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