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府一间厅堂内。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地等候着。
他们刺溜刺溜地喝着外面平民公民难以喝到的茶汤，一个个都低着头，也不晓得蒙骜到底会不会睹他们。
秦国是一个很畸形的国家，这个国家从底层到上层，除了秦国君主，全都重武轻文。
一个能一统世界的大国，百年来甚至连一套完整的人才造就系统都没有——秦国全部文臣都不是老秦人。
在军功至上的秦国，好些老一辈武将对文臣是相当看不起的。
管你什么丞相不丞相，什么官职、那不就是王上一句话的事？
没有军功，屁都不是。
蒙骜，就是这样的人。
王绾，隗状，冯去疾三人不是没与蒙骜共过事，他们早就晓得蒙骜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这个把“鸟”字挂在嘴边的秦国粗鄙老将，管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叫过鸟人，他们还不敢叫回去。
没法子啊。
论资历。
蒙骜服侍过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始天子四代秦国君主。
三人之中的资历最深的王绾，在秦庄襄王时期，也不过是跟着嬴政的家臣。
论功劳。
蒙骜作为白起的副将，参加过长平之战。
一生为秦国夺取韩国十余座城池，赵国三十余座城池，魏国五十余座城池。
隗状防范胡人。
王绾梳理内政。
冯去疾，他主职监察隗状和王绾。
三人功劳虽然不小，但在秦国这片地皮上，肯定比不过蒙骜实打实的军功。
论忠心。
蕲年宫叛乱，蒙骜率军入雍地勤王，斩杀反叛者嫪毐。
是嬴政能坐稳秦国君主王位的大元勋，有从龙之功，嬴政对其礼敬有加。
三人再怎么忠心，再做些什么，也比不过力挽狂澜，为嬴政雪中送炭的蒙骜。
在秦国，蒙骜能叫任何人鸟人。
哪怕是秦国军功最大的战神王翦，也被蒙骜骂过生有八个心眼子的鸟人。
曾遭受过如此羞辱的三人，若不是为了后世子孙万代，他们决计不会踏入蒙府大门，看望蒙骜。
“大父身体不适，不便睹客。”蒙恬走回厅堂，一脸歉意地道。
三人眼中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样的做派，很符合他们对蒙骜骄横的印象——不会交兵，就是狗屁。
“既如此，绾便不打扰了，蒙公保重身体。”
“如此不巧，状亦归去。”
王绾和隗状先后表达了离去的意思。
冯去疾入秦国朝堂时间较晚，与蒙骜同事时间较王绾，隗状要少些。
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心有不甘地道:“蒙公既是身体不适，去疾尊府正有一针灸妙手，可带来为蒙公做下调理。”
王绾，隗状对视一眼——还是年少啊。
蒙恬迟疑片刻，摇头婉拒：“大父服下医者开的汤药，已是入睡，此时不适宜再做打扰。”
冯去疾紧跟着道:“我……”
他念说的是:我可先带尊府医者来此，待蒙公醉来再做救治。
“冯御史医生。”但话没出口，就被王绾打断了。
秦国以右为尊。
王绾和隗状同为丞相，名义上不分上下。
而在秦国朝堂之上，群臣心中，王绾还是要高隗状那么一筹。
这位大秦文臣之首，实在是不念看着队友继续丢人，插言道:“蒙公必要休息，不宜再做打扰。绾身体近来也有不适，能否请贵府医者来为绾针灸一番。”
冯去疾不是听不出来蒙恬话中意思，他就是不死心罢了。
如今听王绾这么一说，也只好偃旗息鼓，点了点头道:“为右相调理身体，传出去对那医者可是份不小殊荣，烦请右相移步尊府。”
“医一人是医，医两人也是医，冯御史医生不介意状同去吧？”
“左相愿来，再好不过。”
三人再次向蒙恬拜别，同出蒙府大门。
蒙恬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晓得此次是将三人得罪的很了。
“皆是于秦有大功者，若后方无他们维持，我等又怎能毫无顾虑地奋勇杀敌。大父对嬴成蟜那竖子都能另眼相待，怎就看不上王绾等人。”
这些时日，因为蒙骜的原因。
蒙恬一直有意无意地不雅察嬴成蟜，可他实在是没看出嬴成蟜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非要说的话，就是前些日将楼台一寡宾客送进了廷尉大牢。
但这等事，蒙恬实在是看不上眼。
蒙恬正埋怨着，就感到死后有杀气袭来。
他回头一看，方才还在他嘴中曾经入睡的老将蒙骜，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蒙恬急忙上前搀扶蒙骜，关心道:“大父，你怎么出来了。医者说了，你前些日出门一连走访如许多部将，再加上饮酒，脾肾两虚气血不足。这些时日不应久动，要常歇才是。”
“我要你去皇宫寻陛下，你来前厅睹这几个鸟人做什么？”
“其登门拜访，孙儿不出面送行不合礼。”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管那些繁文缛节作甚？”
蒙恬正扶着蒙骜往屋里走，听到“繁文缛节”这四个字，倍感生悉。
脑中一回念，就念起上次是在长安君府从嬴成蟜嘴里听到这四个字。
“大父，你何故对嬴成蟜那竖子。”
“嗯？”老将眉眼一竖又要发怒。
蒙恬连道:“长安君长安君。”
蒙骜这才神色慌张下来。
“何故对长安君另眼相待，却不待睹左相右相，御史医生？”
蒙骜不屑冷哼一声，道:“他们怎配与长安君相比？长安君当初……”
蒙恬竖起耳朵真心实意，却没听到下文。
一转头，看到蒙骜神色严肃万分地盯着他。
“恬儿，你在套大父的话。你若还念要大父活命，蒙家留存，便不要再有下次。”
那竖子的事，怎会如此严重，竟能扳连到我蒙家的命运？
蒙恬对蒙骜的这番话并不相信，哪怕他看到蒙骜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依然觉得蒙骜是在夸张其词。
蒙家是秦国唯一军武世家，蒙家三代为将，为秦国交战沙场，蒙家在秦国的职位无比尊崇。
以王翦为首的王家都称不上军武世家，军武世家起码要三代为将，王家如今只得王翦，王贲两代人。
虽然王家如今看似势大，但现实上，秦军中还是蒙家隐性势力大——蒙骜的老部下太多了，且都是和王翦同一批次。
他的这些老部下，虽然不如站在顶层的王翦位高权重。
但一个个最少也是秦军中流砥柱，不少都是秦军高层。
只要蒙骜还活着，蒙家就是绝对的大秦第一军武世家。
我蒙家如此强盛，怎么会因为一个纨绔竖子的往事就衰败呢？
大父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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