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的老太太,手里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小子,旁边还跟着的几个小厮,各自提着一个大口袋。
若是阳雯没有记错,这便是两进荣国府的刘姥姥和她的外孙——王板儿。
这位刘姥姥,可是这整部《红楼梦》中的第一妙人儿。
她跟着女儿和女婿度日,女儿嫁的是一户姓王的人家。
这王家早年间也做得一个小官,趋炎附势与王夫人的娘家攀了亲。
因家境败落,日子过不下去了,刘姥姥带着板儿到贾府来,卖着老脸念求得王夫人看顾,帮衬帮衬。
王夫人哪还将她看在眼里?因此她头一次进荣国府时,连面都没睹。
倒是王熙凤一时发了善心,舍了在她看来微不足道,对刘姥姥却是雪中送炭般的两十两银子。
因这银子,刘姥姥与女婿一家才将一个寒冬过去,日子也有了些起色。
这姥姥也是个知恩感恩的人,这不秋支了,带了些新鲜的瓜果野菜来酬报王熙凤。
当然,也有将这门富贵亲戚重新走动起来的意思。
贾母一向惜老怜贫,晓得这么个清贫的老人家来了,便留下她在府里玩两天,陪自己唠唠磕、聊聊天,也让这位老亲戚睹睹世面。
阳雯因担心陈寒宵,接下来的两天都是一早就去紫竹轩里等消息。
她虽然不在府里,也晓得这两天的剧本是什么模样的。
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园子,蘅芜苑、秋爽斋、潇湘馆都进去过,好好让刘姥姥开了开眼。
连带发修行的尼姑——妙玉所居的栊翠庵也去了。
那位容颜秀丽不输宝黛的出家人,第一次出场就大大地显露了她清凉孤傲的特质。
只因刘姥姥用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便将那杯子弃了。
曹公妙笔之下,赋予她这样的性情,也不晓得是何用意?
这一活动实在为人所不喜,或许《红楼梦》的万千读者里面就没有人喜欢她吧?给人的感到就是,这人太嫌贫爱富了。
阳雯也不晓得该如何评论她,她没有大贤大智者的慈悲胸怀,GET不到这位同样位列苦命司的苦命女的可爱之处。
在她念来,妙玉兴许不是嫌贫爱富,只是个“洁癖症”晚期患者,无可救药的那种。
实在她也是一个不幸人,借住在贾府,不也与刘姥姥一样,是来贾家“打金风抽丰”的吗?
她的令人难以理解的倨傲,应该是心底的低微作怪,不得不用那样的活动竭力显露她与刘姥姥不同,与这个乡野村妇划清界线吧?
……
小红做为阳雯的心腹大丫鬟,凸碧山庄的大管家,主子不在,她自然得处处上心。
这两天园子里出出进进许多人,谁晓得会不会出什么事?别家失事她不管,可不能出晦气于姑娘的事。
所以,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太太,逛了大半个园子,也好生看了回热闹。
“两奶奶和鸳鸯姐姐真会捉弄人儿。”
小红有板有眼地给阳雯描述贾母在大不雅园里摆宴的情形,提及刘姥姥行酒令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阳雯念起刘姥姥在宴席上的各种搞怪、诙谐,还有那些朴实的乡土名言,什么“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又是什么“大火烧了毛毛虫”、“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便忍不住也笑了。
总之是富贵人家取笑一个乡下贫贱的老太太,让她扮丑逗自家养尊处优的老祖宗开心。
刘姥姥竭力合营着演出,不但愉悦了贾母,也让贾家全部人都欢笑连连。
这一幕总让阳雯感到心酸,或许有人觉得刘姥姥活得通达、睿智,很大白自己处于什么位置,该做什么样的事。
可这何尝不是人人间的不公?凭什么她就要成为别人取笑的玩意儿?
当然,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人自打一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
不过是有人能认清现实,努力扎挣着活着罢了。
比如,这位可爱的老人——刘姥姥。
算了算此时她应该在凤姐屋里,阳雯让小红找出两匹前儿老太太赏的料子。
她要去看看那个老人家,先混个脸生,兴许日后会有用到这位仗义的老太太的时候。
况且,她宿世一读到刘姥姥进荣国府这一回目,便有一个冲动,念穿进书中去,提点她几句。
如今果真穿进来了,她怎会不实现自己的欲望?
刘姥姥确实正在凤姐屋里,凤姐打从她一进府,便念起阳雯之前跟她说过的话。
她家大姐儿的名字,最好由一位高寿且贫苦的老人家来起,借借人家的寿,兴许压得住女儿寿辰的毒。
她一直愁着打哪儿找这么一位生识的老人家,可巧刘姥姥便来了。
刘姥姥听说大姐儿生在七月初七日,忙就笑道:“这可就巧了,正好就叫她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
姑奶奶定要依我的法子,大姐儿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都从这‘巧’字上来。”
凤姐听了,自是欢喜,忙给刘姥姥道谢,又叫平儿把送刘姥姥的东西打点了,她明儿一早就好走的廉价了。
刘姥姥千恩万谢地随平儿去那边屋里,看炕上堆的那半炕的东西。
阳雯走过来,将两匹料子递到她手里,笑道:“这两天姥姥在府里耍,我竟是没得空睹您。这两匹料子您拿着,回去跟女儿做几件裙袄穿。”
“我的天爷来,我老婆子上辈子积了什么盛德,这府里的太太奶奶们都这么痛惜我,连这么样一个绘上绘的般俊俏的姐儿,都送我这么好的布料子?”刘姥姥握着阳雯的手,连连念佛。
“姥姥,您送来的枣子我可是也吃过的,您就当这是还您的枣子吧。”
阳雯笑着伏到刘姥姥的耳朵边,悄声道,“我听说,宝两爷还要给您一个茶盅子,那可是个值钱的好玩意儿,可以留着做‘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的,您可别随便露出去。”
刘姥姥在妙玉屋里用过的那个茶盅,可是成窑五彩泥金小盖钟,阳雯专门研究过,后世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世珍宝。
即便在这个期间,也值好多的银子。
妙玉财大气粗把它弃了,宝玉却痛惜姥姥家贫,要了给她拿回去卖了,她好贴补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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