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兄弟快别听云丫头和颦丫头的,看吃多了酒招老太太骂。”
身背着看顾教导宝玉和寡姊妹大任的李纨,生怕被老太太和王夫人挑出不是,赶忙安慰。
“我才不跟她们置气呢,”宝玉笑道,“只是阳姐姐屋里自酿的这桂花酒芬芳清香,着实好喝。”
阳雯作为今日的东道主,自然要效劳好客人。
看寡姐妹各自随意,无须她劝酒布菜,便让人拿了盘子来,捡了一些吃食,给各房送去。
各房中都有留下看屋子的丫鬟们,也该照应到了。
郑嬷嬷又去厨房特特吩咐另做了几样菜,送到凤姐院里去。
……
一时宝玉又坐不住了,扭来扭去的,仿佛屁股上扎了针普通。
宝钗瞥了他一眼,笑道:“都吃好了吧?不如让丫头子们自在食用,咱们这一桌先撤下去,摆了果碟,先作起诗来?”
宝玉连忙响应,其他人自也不再多话。
丫头们给主子上茶,盥漱事后,寡人起身,由她们撤下盘盏,另行擦桌,更杯换盏,陈设一番。
小红从紫竹轩带回的果子,一样一样用精美的盘子装着,摆放到桌上。
接下来自然就是吃着茶点,品着茶,优哉游哉地作诗了。
阳雯本念今日与姐妹们同乐乐,她也不是什么睹不得人的,通身的气派在这摆着呢,还怕跟寡人玩在一起?
不就是作诗么?逼急了她,也不是不能胡诌两句。
小红却对她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出了敞厅。
阳雯不动声色地退出去,跟小红在门外说话。
“姑娘,刚去紫竹轩取果子,芸两爷说,陈公子从北地回来了,昨个儿派人来订了一个雅间,今儿午膳要来紫竹轩,这会儿念必在用饭了吧?”
“他回来了?”阳雯心里一动,“你在这帮我召唤着,我得马上过去找他。”
平白得了陈寒宵那么大一个庄子,连同这一季庄稼的出息,加上十几房下人,她感到短了他好多好多钱,可直到现在一文钱都没给人家呢。
钱不好短,因为短着短着就短成情了,她可不念短人情。
这钱再不给,她都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那位公子又是个整天睹首不睹尾的,今个儿去了紫竹轩,明个儿就不晓得去哪儿能找到他了。
今天她必需要过去,把庄子钱给他。
佳蕙正陪在小丫鬟们桌上,撸胳膊挽袖子地跟人猜拳,吆五喝六地,气氛搞得还挺活跃。
小红进去厅里,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佳蕙连忙放下衣袖,低下头悄么声地出去了。
偏生湘云眼尖,看着她走出去,转头四处寻摸,不睹阳雯在屋里,忙扯住小红,问道:“阳姐姐哪儿去了?我们这要作诗了,难不成她真躲出去了?”
小红抿嘴笑了笑,压着声音道:
“史大姑娘就别惦记我们姑娘了,她不是昨个儿就跟你说过了,要去寺庙走一趟,给您祈求夫妇和谐去吗?”
“呸!”湘云小脸绯红,轻啐了一口,“真是跟什么人就学什么脾性,你们主子奴仆一样的贫嘴贱舌的,讨人厌。”
小红哈哈一笑,转去大丫鬟桌上自去召唤姐妹们喝酒吃菜。
阳雯取了银票,带着佳蕙赶往紫竹轩。
马车跑得飞快,她生怕陈寒宵用完饭离开。
可是当她赶到时,却没睹到陈寒宵。
贾芸说,陈公子确实订了雅间,但却没有来用膳。
没来?阳雯心里困惑。
说好的事怎么能不成行?即便不来也该派个人来说一下,这是碰上什么紧急突发情况了吗?
她心里有些担忧,索性不回贾家,在紫云轩坐了一个下午,可直到日头偏西也没有陈寒宵的消息。
忧心忡忡地回到贾家,姐妹们曾经集了,敞厅曾经恢复如初。
小红将宝黛等人作的菊花诗拿过来,笑着道:
“今儿宝两爷和姑娘们作诗,林姑娘夺得魁首,这会怕是正得意着呢。史大姑娘还说,让姑娘好生学着点,下回再起诗社,绝不饶过姑娘。”
黛玉能得魁首,阳雯一点不意外。
《红楼梦》中,本回的回目本便是《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薜蘅芜讽和螃蟹咏》。
只是让自己这么一搅和,薜宝钗那首让后世大家反复钻研,寓大意讽世人的食螃蟹绝唱怕是不能成了。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馀禾黍香……”
也不晓得那位一贯温和大度的宝姐姐,缘何发出这样毒辣的讥讽?她讽刺的人,又到底是谁?
这也是一个千古之谜,怕是只有早已仙去的曹公心里才有个正确答案。
阳雯摇头笑了笑,接过纸来看。
一张雪浪笺上,十两首菊花诗一并誊录在一起。
起首是《忆菊》,第两是《访菊》,访之既得便《种菊》,种即盛开便《对菊》,相对而兴,折来供瓶为《供菊》,然后便《咏菊》《绘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最后是《残菊》支尾。
十两首诗,宝钗、探春、宝玉,各作了两首,黛玉和湘云各作了三首。
通篇看来,各有各的警语。
尤以黛玉所作的《咏菊》、《问菊》、《菊梦》三首,如今看来仍是最为冷艳,怨不得被推为魁首。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寥寂,鸿归蛩病可相思?”
阳雯不由得反复吟诵起这句,她读过千百遍亦未曾厌烦的诗句来。
“姑娘这么喜欢,难不成明日也要作个诗翁,天天吟诗诵词?”小红打趣道。
“那也不是不成能,”阳雯笑道,“没听人说嘛,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吗?我多读上几遍,赶明我自己个儿做出十两首来,那时她们才晓得我的大才呢。”
主仆两个打趣了一会儿,阳雯担忧的表情稍许平和平静下来。
次日,她一早便去紫竹轩,等到午后仍是未有陈寒宵的消息,只好起身回荣国府。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阳雯下来,模糊睹前面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领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太太进了门。
竟是她来了啊!林阳雯笑了笑。
这下,死气沉沉、毫无意趣的贾家该好好欢乐上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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