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正在说话的主仆两个,霎时闭了嘴,赶紧出门去,将满面含笑的阳雯迎了进去。
“宝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阳雯将佳蕙手里的锦盒拿过来,打开给宝钗看。
镂花窗格里透进来的阳光,照耀在凝霜花上,那凝满冰霜的花朵仿佛宝石一样,闪着耀眼的光。
宝钗一向稳重,虽也感到冷艳,却还稳得住,只双眸热切地盯着那花朵。
莺儿却是忍不住了,身子几乎趴在锦盒上,眼睛一眨不眨的,仿佛怕一移开眼珠,那花便化掉了一样。
“阳姑娘,这是给我们姑娘的凝霜花?”
“嗯,等它干了,研成末,就可以做‘冷香丸’的药引子了。”
阳雯笑了笑,“它的寒性是全天底下最强的,应该比那和尚给的药引子还强,念来可以压制住宝姐姐体内的热毒。或许多吃上几丸,彻底治好了病症也未可知。”
“太好了,姑娘,以后你不用再受那般苦了。”莺儿眼里含着泪,又笑又跳的。
宝钗眼里闪过一抹异色,瞬间又隐去了,只道:
“谢谢阳妹妹了,不瞒妹妹,我那丸药如今只剩下两丸了。妈和哥哥早就计划给我再配药,其余药材都集齐了,就这药引子未得。妹妹若是不帮我,我都不晓得今年冬天还过不过得去。”
宝钗转头对莺儿道:“把我上年宫宴上得的那套赤金点翠头面拿来,给阳妹妹以做谢礼。”
“哎,宝姐姐,这是咱们姊妹之间的情分,怎么还带赏钱的?”阳雯急忙拦住莺儿。
“妹妹万万不要推托,这可不是赏钱,这是姐姐的心意。”
宝钗道,“你晓得,我向来不喜欢那些头面首饰,放在那也是白瞎了,不如给妹妹,也算物尽其用。”
阳雯念说,你不喜欢那些头面首饰,实在我也不喜欢。
古代女子的发型很费头发,阳雯每次出门梳头时,都感到揪的头皮疼。
所以,她在家时普通不梳头,就任一头长发披集下来。
便是出门也不会满头珠翠,只戴一两件单件粉饰一下,从来没有戴过整套头面。
可她没说出来,薛宝钗善解人意,晓得她缺钱。这头面一倒手,就可以换成现钱了。
她也善解人意,晓得宝钗做事周密。她要不支她的谢礼,怕她会一直把这事记在心上,时刻惦记着报她的恩。
莺儿将首饰取来,用一个雕花紫檀木盒装着。
阳雯瞥了一眼那盒子,一只盒子都是名贵的木柴雕刻,念来里面的东西更是价值可不雅。
她没有打开看,只淡淡地笑了笑,回手将盒子给了佳蕙,小声道:“那就谢谢宝姐姐了。”
她起身告辞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从袖子里掏出那粒手帕包裹的凝霜花种递给宝钗。
“差点儿记了,这颗种子是当初薛大哥一起寻回来的,姐姐自己种下吧。当初怕这花不好养,我就只种了一棵。这会子晓得了,养起来不必要多省事,只要从下种的那一刻起,就用冰水浇灌就能长得很好。”
薛宝钗怔了怔,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她一向待人宽和,却在触及自己切身利益时,也“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她本以为阳雯只送了花来,却不送种子,是念把种子据为己有,让自己必要的时候再去求她。
这样,自己就永久短着她的一份情,并且永久不敢与她发生冲突。
因为自己的命,大概掌握在她的手里。
而今阳雯主动拿出种子来,她的心终于放下了。
“阳妹妹,我跟你一起走,”薛宝钗取了自己的莲青斗纹鹤氅穿上,与阳雯一起出了门,“我回去给妈看看这花,她近来总为我悬着心呢。”
佳蕙捧着装头面的紫檀木盒子,莺儿捧着装凝霜花的锦盒,四人一起走在路上。
阳雯一件大红羽纱大袄,宝钗一件莲青鹤氅,一个身姿窈窕,一个珠圆玉润,却是一样的雍容典雅。
当天晚上,阳雯正在练习操控光珠时,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和一个婆子进了凸碧山庄。
阳雯忙命看座,上茶。
同喜推让了一番才坐下,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来。
打开帕子,露出里面的十张百两银票。
她将银票推给阳雯,笑道:“这是我们太太给阳姑娘的,谢姑娘给我们姑娘找到了替代的药引子。
姑娘可万万不要推托,我们太太原来要亲自来的,天晚了,路上不好走,便打发了我来。
太太说,姑娘若是今儿拒了我,就要好好罚我,再则她就要亲自来跟姑娘道谢了。”
“姨妈客气了。”
阳雯好像一瞬间大白了,宝钗特意回家,不但是给薛姨娘看花去了,还是要钱去了。
说来说去,这还是宝钗送她的。她觉得她的恩情,不止一副赤金头面。
阳雯没有谢绝,利落索性地支下了。
若论凝霜花的价值,对于急需它救命的薛宝钗来说,值这个价。
即便她只是提供线索,并将寻回的种子种植胜利的人,拿这个钱也不亏心。
并且,宝钗与她一样,仿佛都不肯短别人的情,她又何必逆了她的意?
“姑娘,我们太太还说,求姑娘还是好生养着这株凝霜花吧。”
同喜瞥了一眼窗边傲然挺立的凝霜花,“太太怕万一我们姑娘养不活,还可以跟姑娘这里再取。”
“同喜姐姐,回去跟姨妈说,请她老人家宁神。这棵花我也不晓得它是不是一年生一次,只要它不衰败,我便一直养着它。并且我还留了种子,实在不可咱再种,不会断了姐姐的药的。”
得到阳雯的肯定答复,同喜满心欢喜地回去了。
阳雯将那十张银票小心肠支起来,心里也满心欢喜。
她可不是那等不要脸皮的“老赖”,短人钱老拖着不还。
贾母借给她的一千两银子,她一直记在心里呢。
快到年底了,她本念着先算算紫竹轩和豆制品铺子里能结余几钱,先还贾母一部门。
如今有了这千两银票,正好填了那个大洞穴。
以后这两处加上田庄的出息,可全都是自己的了。
阳雯心里美滋滋,正计划再练会儿功就洗洗睡了,谁知刚关上的凸碧山庄的大门,又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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