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嫂子,这是要去园子里回事吗?”阳雯笑问道。
吴新登,荣国府银库房总管,是贾家有头有脸的家仆,他的媳妇也是贾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
“阳姑娘,林姑娘,两位姑娘打哪儿来?”
吴新登家的笑得满脸开花,“这不是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得去回过姑娘、奶奶,问问赏几呢?”
人家的兄弟死了,你笑成这样,适合吗?
阳雯心中腹诽,嘴上却不会说出来,只问道:“这个按旧例,得赏几呢?”
“这……这可让姑娘问住了,我也不晓得呢。”吴新登家的眼光闪烁。
阳雯也晓得这婆子的小心思,不过是看着探春初次理事,不懂往年的规矩,念借此事拿捏她,好在一家子主子下人面前风光一把。
她笑了笑,摇摇头,尽管往前走。
就让这不知深浅的蠢妇去碰钉子吧,念欺背探春?那位三姑奶奶“玫瑰花”的浑名可不是白来的。
阳雯和黛玉与吴新登家的分隔,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
走到半路,她叹了口气,又往回走。
吴新登家的自己作死,固然惹得探春打了她的脸,可也因此让赵姨娘来大闹了一场,探春为此大哭了一场,心里也很不利落索性。
阳雯自穿过来后,与探春一直相处利落索性,她很赏识这位自尊自强的姑娘,真心不念让她难得。
罢了,就帮她这一次吧。
她施施然进了小议事厅,在一寡丫鬟婆子的注目礼中走上前去。
“三姑娘,大嫂子,恰好走到这里,有些累了,进来讨杯茶喝。”
“快来,快来!”
探春和李纨有些诧异,但还是热忱地将她请到桌前坐下,吩咐丫鬟们取干净的茶碗来。
阳雯品着茶水,笑笑地看着被她的突然到来打断回事进程的吴新登家的:“我就是来坐坐,你们继续。”
探春也看向吴新登家的,笑道:“赵国基死了,大嫂子说就赏银四十两,我却有一问,吴嫂子可能跟我说一说?
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生子也有外头买来的,这两个别离。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几?外头买来的,家里若是死了人,又是赏几?你且说两个给我们听听。”
吴新登家的心里一“咯噔”,真是小看了这位三姑娘,心思也是滴水不漏。
普通的大家闺秀哪能念到这些细处?连李纨方才都问都不问,就说要赏四十两银子。
她瞥了一眼稳如泰山,仿佛浑不在意的阳雯,咬咬牙赔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姨娘是……三姑娘要赏几,谁还敢争不成?”
她念说,赵姨娘是探春的亲娘,赵国基就是她的亲舅舅,如今探春管家,她念要赏舅家几,谁又敢说什么?
屋里其他回事的婆子们也都冷眼看着,谁也不吭声。
都是千年的老家雀儿了,一个一个地粘上毛比猴还精。她们就计划趁此机遇看看,上面的这两位主子做事如何?
若办得妥当,大家就安个畏惧之心;若稍有嫌隙欠妥之处,不光不畏服,出两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呢。
探春若是仗着自己管家,就混给自己的亲母舅赏银子,那自然是欠妥的。
又或者,探春不问旧例,稀里糊涂地混给银子,那也是招她们笑话的。
探春年纪小小,却颇有主子姑娘的威仪。
此时,她柳眉一竖,斥道:“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睹你们两奶奶。”
吴新登家的睹她面有恼意,心里更是“咯噔”个不停,这小丫头还不好糊弄呢。
她抿了抿唇,讪讪道:“既这么说,我查旧账去,此时却不记得。”
探春冷笑:“吴家嫂子做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两奶奶,也现查去?还不快找来我瞧!再迟一日,别说我给嫂子没脸!”
吴新登家的臊得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一时,便取了旧账来。
探春打开细看,阳雯也假装好奇地凑过头去。
实在,她不看也晓得这账本内容。
究竟探春打脸恶奴这一名场面,在她脑子里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贾家旧例,家生的丫鬟抬成姨娘,若是家里有人死了,赏银两十两。
外头买的或是聘来的姨娘,家里人死了,赏银四十两。
也有额定赏的,但是都有原故:比如隔省迁父母之柩的;现买葬地的。
赵国基是家生的奴才,显然不符合那些额定赏银的条件。
探春细细看过,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时,被阳雯拦住了。
“你别说话,这个恶人我来做。”她低声道。
“好……”探春较着地又长舒了一口气。
死的人是她的舅舅,她实在应该避嫌,不应亲自处置的。
可是,李纨坐在那里,就像个牌位一样。
王夫人让她当家理事的,她却什么人都不念得罪。
若依着她那样糊里糊涂断事情,只怕底下人不晓得得取笑几呢。
阳雯也不多说什么,只淡淡道:“账本咱们看过了,照旧例,就给她两十两银子。”
吴新登家的眼神乱转,瞟了瞟李纨和探春,又瞟了眼阳雯,终归没敢说什么,答理着去了。
阳雯再不多话,慢悠悠地喝茶。
屋里的寡媳妇们都伸舌头,悄么声地又回其余事。
那边,赵姨娘的屋里。
吴新登家的支了银子,兔子一样颠颠地给她送过去。
“唉!姨娘,我替您难得着呢。您老人家也别嫌银子少,原来大奶奶都说要给四十两了,可……”
吴新登家的这个长舌妇,在探春那里讨了个没脸,心里懊恼,此时就念嗾使嗾使赵姨娘这个蠢妇。
“四十两?”
赵姨娘瞅着手里那个两十两的银锭子,细长的眼睛连忙就竖起来了,“吴家嫂子,你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四十两银子怎么变成两十两了?”
“这不是,三姑娘觉得大奶奶问都不问就赏了四十两,不适合,非要拿旧年的账原来瞧瞧。咱也不晓得啊,这赏银还分爨里的和外头的两个区别,这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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