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山军分区指挥机关的所在地在梅岭的清凉寺。
这个晚上,清凉寺里不清凉。
杨庭辉和王兰田离开凹凸山军分区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饭上了酒。酒是凹凸山老公民酿的地瓜干烧,味道很醇也很浓,往下吐的时候能在肠子里辣出烫烫的一条。下酒的菜自然很俭朴,是自己队伍种的豆角和葫芦,再就是兵士们下河摸的黄鳝和鲫鱼。陈埠县县大队送来半扇猪肉,杨庭辉让砍了一半给独立团,再砍了一半的一半给特委机关,剩下的让分区伙房用萝卜炖了一锅,分区机关的干部兵士按人头平分,每人大半碗。几个首长的凑到一起,也就有了四大海碗,当然是以萝卜居多。
席间最引人注目的就要数窦玉泉主动孝敬的一条腊狗腿了。这还是冬天的时候,山那边刘汉英送来的慰劳品,独立团赵团长留了一点私房货,一直没有舍得独吞,到两分区上任之前,又转送给窦玉泉,今天算是派上了大用处,用干红的辣椒一炒,兑点粉丝进去,给这顿既算饯行也算交心的晚饭增色不少。
菜是差了点,但是有了酒,气氛也就热烈起来。
参加饯行的,除了杨、王两人和窦玉泉、张普景、参谋长姜家湖,还有军分区的供应部长张秀海,特委副书记兼分区副政委江古碑,副参谋长朱疆。还有一些参谋干事出出进进,说是来捞油水分肉吃分酒喝,但是大都很知趣,并没有谁当真去戳那一盆规格极高的粉丝炒狗肉,只是出于对首长的尊敬,过来敬酒话别,还有人抹了眼泪。
吃了一会儿,参谋干事们不再进来了,首长们就进入了交心的阶段。
杨庭辉说:“我在凹凸山工作这几年,有一个最大的体会,就是团结出战斗力。凹凸山特委和军分区的工作和对敌斗争的成果在军区范围内是往前排的,凭的是什么呢,凭的就是在座的同志们同心同德。我们共产党人凭的就是集体的力量。我杨庭辉没有三头六臂,我和老王加起来,也还只是两个脑袋四条胳膊。可是我们这些人把心拢在一起,一个人便能施展十个人百个人的作用。我感激同志们对我的撑持。当然了,这并不等于我们之间就完全没有分歧,但是这些分歧都是在维护革命利益的前提下的,是在团结的根底上的。”
杨庭辉的话直截了当,起首便点到了一根敏感的神经上。
窦玉泉立即表态:“司令员你宁神,此次任命梁大牙同志为分区司令员,我个人认为是恰当的。他虽然是个工农干部,但是他在这几年的前进是有目共睹的,政治上也基本上成生了。再说,他在战斗实践中显露得很有作为,凹凸山的抗日斗争必要这样的同志。”
杨庭辉说:“我相信老窦的话是肺腑之言。老窦我们两个人也是老伙伴了。尽管你也有一些缺点,但是对于你的党性和人格我是不疑惑的。从个人感情上讲,你还救过我的命,那次在三河店遇险,你那一枪是为我挨的。不是亲密的同志关系,谁愿意去为另一个人替死呢?一个人为战友为革命性命都能献出,那他还有什么不能献出的呢?这一次为什么汲引梁大牙而没有让你当分区司令员呢,老实说这主要是我的意睹。我和老王在向上级党委汇报的时候,忖量上也不是没有反复,但我们最后还是推荐了梁大牙。一是因为那场运动刚刚过去,你们几个同志的不良影响确实还存在,这时候让你老窦当司令员不适合。两是因为梁大牙这两年干得确实不错,尤其是在敌伪的心目中有很大的威慑力。分区班子新老瓜代,让梁大牙来当司令员,对于不乱凹凸山的场合场面有利益。理由就是这两条。如果撇开这两条,无论是政治本质,军事修养,还是个人品格和指挥能力,不要说你老窦,我可以说他梁大牙不能跟在座的任何一个同志相比。对于梁大牙的重用,可以说是在特殊条件下的特殊选择。所以我今天还得把话撂在这里,在座的都是老革命,参加革命都比梁大牙早,除了张秀海同志,党龄都比梁大牙长。什么叫老革命?新同志上来了,扶他上马,送上一程,这才是老革命的胸怀。”
王兰田说:“老杨和老窦说的都是心里话,都是革命者的态度。来,咱们也别惠顾说话,酒还是要喝的,狗肉要凉了,大家快动筷子。”
张普景举着酒碗说:“我对梁大牙同志是有意见的,共产党员不说昧心话。但是在党的会议上,我举手了。既然举手了,构造原则我是绝对不会违背的。但这并不等于我没有意睹。梁大牙的不良习惯和军阀风格,我还是要抵制。来,司令员,你要是同意我的态度,咱们就把这碗酒干了。”
杨庭辉立即站了起来,说:“我先喝酒后发言。”说完,将碗一举,跟张普景碰了咣当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酒,杨庭辉将碗往桌子上重重一蹾,说:“老张你说你要对梁大牙的不良习惯和军阀风格抵制,我为什么不同意?老张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们推荐梁大牙当分区的司令员,并不是没有一点顾虑,最大的顾虑就是没有人敢捋他的老虎屁股。一个人的前进路途是漫长的,必要不息地有人攻讦,有人争论。必须有一个人时时出现在他的劈面,不但是在他有了缺点的时候给他指出来,更慌张的是在他取得成果的时候,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有人敢于给他当头一棒,让他警醉。梁大牙在性格上是有弱点的,并且有些弱点是致命的。起首是要反他的骄横,反他的个人豪杰主义,反他的军阀习惯,要加强他的党性不雅念。这个使命由谁来完成?还是依靠我们的政治工作者。分区的政委暂时没有领略,老张你是晓得原因的。”
张普景原来不胜酒力,加之在反第七次“扫荡”中背伤数处,伤口前不久才刚刚愈合,今天敢于豪饮,完全是表情所致。一碗酒下肚,脸色便有些苍白,接住杨庭辉的话说:“我对我所犯的过错,有我自己的认识。个人进退算得了什么?大丈夫进不求名,退不避罪。我参加共产党,是闹革命的,不是为了当官做老爷的。我也表个态,我现在是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只要我还是一个政治工作者,还是一个共产党员,我就不会废弃我的原则。这一点,可以让事实来说话。”
有些酒意了,话就说得铿锵。坐在一起叫起来都是老杨老王老窦老张的,现实上也都才是两十几岁三十几岁的人,辛苦而复杂的斗争使这些年青的革命者们提早走向了成生。
在这些人当中,王兰田年纪稍长,说话也就和悦得多。他再一次举起筷子,召唤大伙吃狗肉。虽然是隔年的狗肉,好在凹凸山人腌制这些东西自有其绝招,先是在铁锅里煮上半生,再用花椒和盐水浸泡,出水后揉以姜末和酱汤再泡,再出水风干,便日睹红色。烹制的时候,佐以红辣椒过油干炒,味道就炒出来了。端在桌面上,色泽鲜艳,浓香弥漫。
大家也觉得话题过于深沉了,但是大都人在这种场合是不便插话的。有王主任牵头,便纷纷举箸夹肉。果然是好东西,筋道耐嚼,口齿留香。
王兰田微笑地看着杨庭辉,说:“老杨,我们的念法是不是可以在这里跟大家透露一下?”
杨庭辉说:“当然可以,都是老同志了。”
王兰田便将酒碗推到张普景的面前,亲热地说:“老张,路遥知马力,日久睹人心。我们处同志也有四五年了吧?对于有些问题,我们有不同意睹,并不影响我们真挚的同志关系。你这个同志斗争性强,原则性强,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老杨同志和我都认为,凹凸山的‘纯粹运动’搞得过了头,也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这么大一个党构造,这么多受党教育多年的老红军老八路都干什么去了?就那么没有识别能力?就那么盲目?恐怕也不全是。我们也有困惑,可是任务是从上面布置下来的,构造原则又不容许我们抵制。所以说,责任大家都有,只是有轻有重。即使是执行得过了一点,也还是一个认识问题,而不是个人的品质问题。老杨我们两个人合计了一下,凹凸山军分区的政治委员还是请你来代理。我们到了军区,要把我们的意见向军区党委汇报,至于下一步怎么调度,构造上会恰当考虑的。”
杨庭辉端起酒碗,四下里看了一圈,突然笑了,说:“今天这顿饭吃出了讲究,说好了大家在一起打平伙犒劳肚子,可是吃着吃着就开成了会。这样也好,在座的都是分区和特委的领导,我们今天就算开一个一时的党的会议。不过今天的会议有点特别,不光是你说他讲,桌子上不光有酒有菜,还有这么一盆热辣辣红彤彤的腊狗肉。狗肉飘香,情深意长,我看今天的这顿晚饭就叫狗肉会议吧,同志们意下如何啊?”
同志们都笑了,说司令员这个点子好,这顿饭吃得有意义。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供应部长张秀海觉得自己这个搞后勤的该做点保障动作了,于是一硬脖子站了起来,抱起酒坛子倒了一圈,然后大呼小叫要跟各位碰酒。转眼之间,半坛子酒就灌进了同志们的肚子里。
门外又有几个机关干部探头探脑,被杨庭辉瞧睹了,便喊进来说:“司令员政委要走了,机关的其他同志都来敬酒,就是不睹你们几个人,我还当是人走茶凉呢,到底还是来了。”
几个人一齐分辩,说是从独立团刚回来,不晓得今晚给司令员政委饯行。
构造科的裘干事说:“哪敢茶凉啊,别说司令员政委是调到军区去背更大的责任,就算是真调到其余处所,我们也不能记记造就我们成长的老首长啊。”
杨庭辉哈哈大笑说:“到底是分区的秀才,笔头子硬嘴巴子甜。好,不知不为过,每人先来一块狗肉,吃完了给我和王主任敬酒。”
这回热闹了,参谋干事一齐上,有跟司令员喝的,有跟王主任喝的,首长们碰完了又跟机关的首长们干。
趁这个乱哄哄的当口,王兰田使了个眼色,把窦玉泉和张普景叫到里屋,关上门说:“让他们跟司令员喝吧,我可是不可了。他们喝他们的,咱们来接着开咱们的狗肉会议。”
张普景说:“狗肉曾经没有了,只剩下会议了。”
窦玉泉说:“你这个人死心眼,狗肉都装在你肚子里了,怎么没有了?”
王兰田说:“明天我和杨司令员就要到陈埠县去找梁大牙谈话,但是有些话还得跟你们两位说在前面。关于任命梁大牙的事,虽然是杨司令员和我的意睹占主导,但是我们也确实不是很宁神,就像司令员刚才说的,是在特殊条件下的特殊选择。杨司令员的意思是,政治工作还是老张全面背责,作战方面的事情,老窦多管点。分区党委哪些人参加,你们两位先合计个大概。党委分工,老张直接担负书记,老窦担负副书记。梁大牙同志入党时间不长,当个委员就行了。”
张普景淡然说:“我这个政委是代理的,党委书记我看还是当个副的适合,不然,新政委到职了,再换起来不大利便。”
王兰田笑了,说:“你老张是真不大白还是假装糊涂?新政委是谁?明摆着的嘛,虚席以待,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
张普景嘿嘿一声冷笑问道:“老王,这话是你说的,还是老杨说的?”
王兰田说:“你自己揣摩,如果事实不是这样,那就不是我说的,也不是老杨说的,那就是狗肉说的。说句良知话,你们两位肩上的担子不轻,这个分区的工作主要靠你们两位支撑。重大问题必然要开党的会议研究,坚决反对个人豪杰主义。我们还是要坚持党指挥枪的原则,坚持政治委员行使最后决定权。这一点,我们也会向梁大牙同志说清楚的。”
窦玉泉说:“上级考虑得很周密,一颗心向党敞开,我相信我们会同梁大牙同志很好合营的。梁大牙同志刚接手,情况可能不生悉,我可以多于一点。等他全面掌握了情况,再逐步放手。”
王兰田兴奋地说:“我和老杨要你老窦的就是这句话。我也给你交个实底,江淮军区缺个副参谋长,我们推荐的是你,但是你现在不能走,你要把梁大牙带上一程,可以撒手了,那时候根据你自己的念法才决定调还是不调。你们两位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张普景站起身子,看了窦玉泉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是没有问题了。任什么职务并不慌张,慌张的是革命。”
窦玉泉说:“该说的都说了,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老话,老王老杨你们放下心来,轻装上任,我老窦要做半点违背构造原则的事,你们拿枪毙了我。”
…………
在整个别离饯行的场合里,只有一个人始终缄默不语,显得苦衷重重,他就是江古碑。
江古碑没有张普景那种豪气和倔气,也没有窦玉泉那种深思生虑的涵养。在“纯粹运动”中,他是显露最积极的,他甚至还对梁大牙和朱预道犯警动刑,如今梁大牙来当分区司令员,他虽然主要的精力是放在特委方面,但还兼着分区的副政委,离开了分区部队,特委就寸步难行。梁大牙能不能给他好脸,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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