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1)

杨庭辉和王兰田策马飞奔在山道上。赶到陈埠县大队驻地的时候,东方闻音正在构造大队部的官兵学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兵士们大多文化不高,当然更谈不上音乐感到了,咬词不清且五音不全,但是积极性无一例外地很高,一个个脸膛憋得通红,直着喉咙吼,参差不齐的调门抢先恐后地蹿出来比个高下。

东方闻音红晕着脸蛋,帽沿下一绺湿漉漉的秀发落下来,贴在汗珠细碎的脸颊上。随着胳膊的挥动,一对自然的酒靥荡漾出青春的蓬勃朝气。自制的土布军服很得体地穿在身上,腰间束一根牛皮武装带,一副高挑的身段便又平添几别离致的英气。睹首长们到来,东方闻音便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跑到场地外面去敬礼。

杨庭辉同王兰田对视一眼,乐呵呵地笑道:“嚯,我们的小政委长大了,把这些庄稼汉们指挥得服服帖帖,不俭朴啊。好像也长高了一点。看来陈埠县的水土就是养人啊。”

东方闻音有些不好意思,羞赧一笑说:“陈埠县的水土也是凹凸山的水土啊。凹凸山的水土把两位首长养得更高,都高到凹凸山外去了。”

杨庭辉看了看王兰田,两人心照不宣,同时笑了起来。

“咦,梁大牙呢?”杨庭辉问。

东方闻音伸手一指:“看,在那儿。”

沿着东方闻音手指的偏向,杨庭辉和王兰田看睹了一间草房,不息有人进进出出,好像是梁大牙和宋上大、马西平等一拨子人。

“他们在干什么?”

东方闻音狡黠地笑了笑说:“首长们去看看就晓得了。”

杨庭辉扬掌一挥:“走,看看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看睹了一个人,缩头缩脑地弓着腰,急急忙忙地蹿出门外,怀里还抱着一个物件,模样十分鬼祟。此人蹿到太阳底下,将捂在物件上的那只手挪开,口中念念有词。过了片刻时间,又将手重新捂上,再掉转身子往回蹿。

杨庭辉断喝一声:“梁大牙!”

梁大牙全身心都在自己的忙活中,冷不防被人一叫,激灵了一下便站住了。看清了来人,就龇牙咧嘴地咋呼开了:“我的个天,首长们咋说来就来。”转过脸就去瞪东方闻音:“你这个坏妮子,首长们来了,也不提早通报一声,径直就领到这里来了,这不是存心害我挨攻讦吗?”

杨庭辉故意板起脸说:“你在这里捣什么鬼?”

梁大牙说:“嘿嘿,我这不是捣鬼,我在冲像片呢。”

杨庭辉以为听错了,推长了腔调又问:“什——么,你说你在干什么?”

梁大牙硬着头皮,只好重新回答一遍:“我在冲像片。”

“哈哈——”杨庭辉怪笑一声,看了看梁大牙怀里的匣子,又瞪大眼睛去上上下下地打量梁大牙,像是在看一只不认识的猴子,直看得梁大牙心里虚得长了毛。杨庭辉说:“哈哈,你梁大牙行啊,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这只土得掉渣的凹凸山老鳖,竟然还能孵出大不列颠洋蛋呢。就凭你这么个破玩艺儿,也能冲出像片?你出什么洋相你?”

梁大牙不敢愤怒只敢委屈,嘟囔着说:“杨司令你可别瞧不起人啊。我这个破玩艺儿可不是寻常的玩艺儿,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晒箱。这还是我自己发明的呢。”

杨庭辉说:“本司令倒是念睹识睹识你的高招,说来听听。”

梁大牙顿时就恢复了自信,抖擞一下精神说:“杨司令你看,我捂着的是一块玻璃,玻璃上面是从照相机里取出来的上过像的胶片,胶片下面贴着一张印像纸。我这只手要是一挪开,太阳光就晒进去了。晒多大时间呢,我数一,两,三,四,好,晒妥了。往后,我就可以用药水冲了。首长们要是不信,跟我进去看看就晓得了。”

杨庭辉扭过头去问:“怎么样王主任,咱们是不是去睹识睹识梁大牙同志的绝招?”

王兰田笑着说:“很有必要。”

于是乎,几个人跟着梁大牙鱼贯进入了草屋,这才发明,宋上大和马西平也藏在里面,心甘情愿地充任着梁大牙的助手。

走进里屋,梁大牙就神情了,指手划脚,牛烘烘的一副大有学问的作派。先让宋上大放下厚厚的棉布帘子,又让马西平东塞一下西堵一下,屋里立马就暗淡下来,只能隐隐约约地看睹地上放着两只日军的钢盔。

气象原来就热得要命,屋子里又让梁大牙之流堵得密不透气,杨庭辉便有些受不了,不息催促:“梁大牙你快点搞,我可受不了你这份罪。”

梁大牙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技术活,急是急不来的。”

东方闻音站在一边直念笑,终于就笑出了声。梁大牙说:“别笑,一笑我心里就慌,就算不好时间了。”

东方闻音于是不出声,只在心里暗乐。

进入尖端技术阶段了,这时候别人都插不上手,只有梁大牙一个人颇像回事地忙活。只睹他两手并用,先将像片纸丢进一只钢盔里,用棍子捣了捣,嘴里依然叽叽咕咕。片刻又将像片纸捞起来,丢进另一只钢盔里。

梁大牙撅着屁股看了一会儿,再直起腰来腰杆就硬朗了,嘿嘿一笑对杨庭辉和王兰田说:“首长们可以看了。”然后就叫宋上大:“老宋你把这玩艺儿端到外面去,让首长们看清楚了,咱可不是瞎吹牛。”

钢盔端到外面,果然就睹像片纸上出现了人像,虽然有点白乎乎的,但是好歹还能辨出人影,那上面是陈埠县县大队的几个兵士,正弯腰哈背,持枪撅腚,做爬行冲锋状。

“这像也是我照的。”梁大牙得意地说。

杨庭辉长长地出了一口闷气,一拳捅在梁大牙的肋巴骨上,捅得梁大牙直吸冷气。

“啊,梁大牙你还真有两下子,这么大的学问你都学来了。你是跟谁学的?”

梁大牙大言不惭地说:“跟汉奸学的。”然后就把怎样缴获日军的照相机,怎样派人到洛安州去买药水和像片纸,又怎样逼迫俘虏的翻译官教他冲底片印像片的经过说了一遍,并且说:“人家用的是电灯,咱们没有电灯,我就动了脑筋,做了这个匣子,借用太阳。今天才实验,今天就成了。”

这一套听得杨庭辉直眨眼,表扬了一句:“狗日的梁大牙,鬼点子就是多。”

梁大牙这才念起来自己曾经不叫梁大牙而是叫梁必达了,便慎重其事地说:“报告杨司令,我从今往后不叫梁大牙了,我改名字叫梁必达了。”

杨庭辉愣了一下:“嗯哼,你的梁大牙喊起来挺上口的,怎么说改就改啦?是谁改的?”

梁大牙说:“是东方政委。”

杨庭辉掉转脑袋,瞅着东方闻音说:“梁必达梁必达,哪个必,哪个达?”

东方闻音回答说:“必然的必,达到的达。”

杨庭辉又问王兰田:“王主任你看呢?”

王兰田说:“很好,我看就叫他梁必达吧。”

杨庭辉笑笑说:“好是好,就是太狂妄了。梁大牙的狂妄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小闻音你怎么还为虎作伥?我跟你讲,梁大牙的前进,有你一份功劳。但是以后,这个人要是狂上加狂,你也脱不了相干。”

东方闻音羞怯一笑,说:“我是他的文化教员嘛,我以教员的身份帮我的学生说一句话,梁必达不是梁大牙了,他现在有了很大的前进,不会狂上加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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